第九章 給我生個孩子吧

聶謙將車停在濱江路邊劃定的停車線內,走進江灘。他大學畢業後直接去深圳工作,每年只春節探親匆匆往返。直到這次回來工作後,他才在一個空閑時間見識了修好的江灘公園,獨自散步下來,卻只覺得一陣惘然。

江灘公園順著江邊綿延十余公裏,耗資巨大,綠化與景觀規劃得宜,成為市民休閑的好去處,並帶動沿江地產迅速升值。

然而深藏在聶謙記憶裏的江邊是不一樣的,那裏有著裸露的沙灘、隨意停靠的船只、破舊的輪渡躉船、長長的跳板雜亂地伸向岸邊、叢生的蘆葦隨風簌簌擺動、夏季淡金色夕陽的余暉在水面隨波蕩漾、遊泳嬉鬧的人群……

他踏著大理石鋪就的刻意曲折的小徑走進去,很快看到了坐在長椅上的甘璐。她正凝神看著江上一艘輪渡走遠,江水將她的頭發吹得向後飛揚。他一下立定腳步,眼前浮現的卻是另一幕情景,那時她不到十七歲,父親在手術室內,她獨自坐在外面走廊長椅上,雙肩耷拉著,身體前傾,臉放在她自己合攏的雙手間,良久不動,那個精疲力竭的單薄身形初次觸動了他。

一轉眼,竟然已經有近十年光陰如同眼前滔滔江水般不舍晝夜地逝去。有變化的,又豈止一個江灘。

聶謙走到甘璐身邊:“這裏風大,你小心著涼了。”

她搖搖頭:“沒事,天氣還不算冷。”

他坐下:“我快認不出這裏了,我們以前還來這邊遊過泳。”

甘璐當然記得,那是他們的第二次約會,只是那次是和聶謙的好多同學一塊。生長在一個濱江城市,去江邊遊泳是許多人夏天都有過的體驗。江水濁黃並不清澈,可是水性好固然可以搏擊中流,技術一般甚至不諳水性也沒關系,可以套一只遊泳圈在旁邊玩,江風習習,每逢船只開過,波浪翻湧而起,自有在遊泳池裏體會不到的樂趣。

“現在到了夏天,一樣有很多人來遊泳,而且據說明年政府會在江邊修幾處天然遊泳池。”甘璐漫不經心地說,“我不是特意挑這個地方懷舊的,只是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剛好在對面吃飯。”

“也不用特意跟我撇清了,以你的謹慎,我不會指望你特意安排一個曖昧的地方跟我見面。”聶謙伸直雙腿,隨隨便便地問,“你丈夫怎麽看他公司面對的這件事?”

“他在外地出差,我剛聽說這事,還沒與他聯系上。”

“他應該比你知道得早,他的合夥人馮以安的父親在市裏任職,雖然不是什麽要害部門,但肯定不會後知後覺。”

這倒與甘璐的想法吻合,她猜馮以安現在很可能正忙於應對,才無暇接她的電話:“好吧,那就是說,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管通過什麽途徑。現在還有什麽壞消息要向我通報嗎?”

“這件事可大可小,建築鋼筋不同其他商品,件件都有產品標識和質量保證。信和做這個公然的指控,就必須舉證,而安達與旭昇一樣可以拿出證據反駁,當然,這個不需要我教,我猜你丈夫與馮以安肯定會這樣應對。”

甘璐有些驚訝,她的道德標準沒有放寬到可以這樣看待此事:“這算是抵賴嗎?”

幽暗的光線中,她看不清聶謙的表情,可是他潔白的牙齒明顯閃現了一下:“難道你已經在心中宣判了你老公有罪?”

“不,我想總該有一個明確的結論,要麽是旭昇的鋼筋確實有問題,要麽是信和的指控不實。”她疑惑地看向聶謙,“你是在笑我嗎?”

“我沒笑話你,不過看來你丈夫把你保護得不錯。”聶謙幹巴巴地說。

甘璐被這句話打擊到了,不明白怎麽就被他看得幼稚至此,可是聯想到尚修文一向對她提到工作時的輕描淡寫,又不得不沮喪地承認:“我對他生意上的事的確知道得不多。”

“看你以前管你父親的勁頭,我總以為你會是個最細致的太太。”

“他一向能處理好所有的事情……”甘璐猛然打住。聶謙此時提到她父親,她突然意識到尚修文的態度固然是自己樂得不問他生意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她在無微不至管了父親十余年後,至少在潛意識裏厭倦了,一旦碰上根本不需要她操心的尚修文,頓時覺得十分合拍。一想到這兒,她既有點兒汗顏又有點兒吃驚,嘆了口氣,“我這妻子當得大概很失敗。”

聶謙喟然看著眼前夜幕下的暗沉江面:“你別檢討自己了,既然你先生能給你這種信心,也應該是好事。”

甘璐不語,她頭一次想到,她這段婚姻大概需要她反省與質疑的不只是尚修文神秘的過去。

“只是眼下這件事情看起來不簡單,沈家興這麽做,事前並沒與我商量。今天下午知會我的時候,他說此事與公司具體經營沒有關系,由他全權負責。我只能坦白告訴他,董事長這樣行事,對一個執行總經理來講,很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