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四、為了告別的相會(第2/5頁)

她並不擅長安慰人,只是每天下班後去給他做飯,陪他喝酒,聽他講那些平時他並不提及的往事。

他年少時相繼失去父母,由遠房堂叔收養。堂叔憐惜他,視如己出,比他略小的堂弟也同他關系很好。他在潛意識裏早就視叔叔為父親了。

當他帶著醉意抱緊她,她能感知,那樣的需索並不算純粹的激情,可是她根本不想拒絕。

如果他想借著放縱身體放逐悲痛,她也想借著放任憐惜放縱身體。

他們成了並不被人看好的情侶。

穿著他的毛衣,袖子遮沒手背,被他半夜帶去喝啤酒;與他到倫敦治安不算好的一區探訪聲名狼藉的夜店;冒著嚴寒,陪他去看曼聯與利物浦足球隊的比賽,對規則一無所知,卻和全場人一起歡呼;開著二手車,在英國鄉村公路上疾馳。

沒有過去,沒有將來,沒有目標,沒有計劃……她頭一次那樣生活,享受的同時,卻矛盾著。

他有力的臂膀抱緊她,在她耳邊叫她寶寶時,四歲的年齡差距不是問題。然而隔開一點兒距離,心跳的感覺慢慢平復,她就不能不考慮以後的生活。父母一直傾向於讓她回國,她慢慢開始恨嫁,希望有一個更安定從容的生活,不管是在哪裏:有一處帶花園的房子,種上玫瑰和藥草,養一條狗;每天與丈夫吻別,各自去上班;時機成熟,生至少兩個孩子;然後慢慢一起變老……

她認為自己不算貪心,可這顯然不是尚少昆在他那個年齡想要的。

他的不羈並不只表現在行動上,而是一直有幾分叛逆。在國內大學念到一半,不理會任何勸告,棄學來了英國,沒有深造的打算,在一家華人開的公司工作,做的是小打小鬧的進出口中介業務,很多時候是在幫國內某些企業規避政策與稅制風險。在畢業於名校的她看來,實在算不上正經營生。業余時間,他天南地北地闖蕩,愛的是呼朋喚友玩樂,並不熱衷於她更喜歡的在家裏享受閱讀、聽音樂與烹飪美食的樂趣。

路是能接受差異,並且認為個性差異也許是彼此吸引的關鍵。家境也不是她考慮的重點。她甚至想,只要兩人達成共識,大不了先在國外結婚,父母鞭長莫及,到後來還是會祝福她。

唯一的問題是,尚少昆根本沒有結婚的打算。

他更抗拒孩子,直言不想不征求小孩子的意見,就把他們帶來這個動蕩不安全的世界。

看著愛生活、愛熱鬧、愛人群的他竟然有如此悲觀的一面,她不得不詫異,並試圖勸慰他:“你不是第一個對世界和未來感到悲觀的人了,上個世紀從垮掉的一代到嬉皮士,全認為這世界沒什麽希望,遲早會完蛋。可你看,大家還不是一樣繼續生活下來,而且只要不苛求,各自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樂趣。”

“我從來不苛求世界,所以不認為找樂子是困難的事,可是我對自己沒把握,我能讓我叔叔不對我過於失望就不錯了,恐怕沒法兒去負擔生孩子再陪他正確長大的責任。”

“你生活的目標就是不讓你叔叔失望嗎?”

“那是之一,”他略微思索,她滿心期待自己也能成為另一個之一,然而他重新開口,說的卻是,“剛出來時,我還想混出一個樣子,不讓嬸嬸看扁我。可是這兩年成熟了,才發現自己實在幼稚。她其實沒看輕我,只是我們是兩類人,沒法兒讓彼此認同。”

她想,她到底有沒有在他心裏占據一席之地?兩個人已經如此親密,怎麽會不去計劃一個屬於他們的未來?這個男人真如他自己認為的那樣已經成熟了嗎?他和她是否也是兩類人,很難求得一個認同?

一段關系如果有了疑慮,就很難維持甜蜜。其間他們友好坦誠地交談,嘗試分開,準備退回去做好朋友。可是沒過多久,她發現這個主意根本就是個笑話,她的外國同學和同事能輕易做到的事,對她卻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她沒法兒安於做朋友,眼看別的女孩子跟他搭訕,徹底退出他的生活圈子,眼不見為凈,她又不舍。

她克制不了想和他在一起的欲望:如果好風度、好教養並不能讓一個人避免失戀帶來的痛,那麽向他屈服,也不是罪孽吧。

這樣的進退維谷,尚少昆再不敏感,也覺察出了路是的掙紮。

終於有一天,路是看到了他跟另一個英國女孩子親熱談笑,旁若無人。

他分明清楚地看到了她眼裏的痛,卻絲毫再不肯退讓,手仍然擱在那女孩子肩上。

路是知道,他拒絕了她,並且代她做了決定。

一瞬間,她也做出了決定——辭去工作回國,隔了一個大洋,分處不同的大陸,斷掉所有的貪戀與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