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只要不曾擁有(第2/3頁)

事實上,辛辰覺得自己的生活根本說不上有任何缺憾。

如果沒有遇到路非,她會一直這麽認為。

那是因為你從來沒試過擁有,辛辰苦澀地告訴自己,只要不曾擁有過,就可以假裝自己並不需要那些,包括母親,包括愛。

可是在她14歲時,這些東西潮水般洶湧而來,根本沒問她是否需要,然後又呼嘯而去,留下她仍然在這個老舊的宿舍區生活著,仿佛退潮後空落的沙灘,天地寂寂,只余她一個人四顧茫然。

“心疼你的花了嗎,辛辰?”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問話的是對面樓住的呂師傅,他五十多歲,性格和善開朗,一直住這兒,算是看著辛辰長大的。

辛辰笑了,“我種的好多是草本植物,只能活到秋季,不用心疼,其他的搬家也可以送人。呂伯伯,您的鴿子怎麽辦?”

呂師傅幾十年如一日地愛好養信鴿,鄰居不勝其擾的很多,趕上非典和禽流感時,還被勒令自行處理過。不過他並不氣餒,總是將鴿子裝箱運去鄉下,等風頭一過,就照舊轉移回來。

辛辰以前也痛恨早上被鴿子的咕咕聲吵醒,不能睡懶覺。可是後來,她慢慢接受了這種聲音的存在,工作之余,她時常坐在自家陽台上看呂師傅訓練信鴿飛翔,既舒緩視力疲勞,也放松心神。

呂師傅呵呵一笑,“我正好搬去郊區住,空氣新鮮,地方開闊,也能多養點能參賽的寶貝。拆了好拆了好,我早盼著這一天了。”

辛辰笑著點頭,拎了東西上樓,打開空調,室內溫度很快涼爽宜人,她躺倒在貴妃榻上,突然不想工作了。

“我也該離開這裏了。”

辛辰不是第一次起這個念頭,然而那天對著路非,卻是她第一次直接說出來,這句話再度回響在耳畔,竟然帶著點失真的回音,不大像她自己的聲音了。

那麽去哪裏呢?

辛笛大學畢業後,曾一度非常想去沿海服裝產業發達的地方工作,她跑去外地實習,那家赫赫有名的服裝公司對她的設計作品與求學期間取得的獎項印象深刻,已經有意與她簽訂合同。可是她母親李馨患有風濕性心臟病,這樣的慢性病在那個夏天突然急性發作了一回,她父親是一個機關的領導,工作忙碌,實在分身乏術,她只能返回本地照顧,然後帶著點惆悵,向索美投遞了簡歷,被順利錄用,一直做到今天。

雖然她的發展在同學中算得上不錯,但她一直羨慕堂妹無牽無掛可以自主支配自己的人生,“辰子,你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比我自由多了。”

辛辰笑而不答,當然,理論上的確如此。辛開宇在她讀高三那年就開始在昆明做生意,已經半定居於那邊了,只偶爾回來。唯一希望她留下來的是大伯,理由也只是一個女孩子最好別出去闖蕩吃苦。

所有人都認為從大學時開始喜歡旅行、徒步的辛辰會去外地工作,畢業那年,她甚至說了準備去大都市試下工作機會,辛開明也攔不住她。然而出乎大家的意料,她出去轉了大半個月,卻悄悄回來了。

李馨撇嘴,斷定她是找不到工作只好灰溜溜回家,辛開明則說:“怎麽瘦得這麽厲害,沒事沒事,畢業了再說,我來想辦法。”

被大伯叫到家裏吃飯的辛辰並不解釋,也不說什麽,消瘦的面孔上掛著一個幾乎固定住的淺笑。

辛辰從大伯家回來,打開自己的家門,看著蕭條冷落的家,突然頭一次問自己:我已經在這兒住了多久,我還會在這兒住多久?

以後這個問題時常盤旋在她腦海裏,可是她不僅住了下來,還在賺了一點錢後,裝修了房子,並開始種花,那個勁頭倒讓她大伯點頭贊許。辛開明一向信奉“有恒產者有恒心”,他覺得這孩子總算沒接他那個不安定的弟弟的遺傳,此舉也算是定下心來了。

只有辛辰自己知道,她做這一切,不過是哄自己住得安然一點罷了,這個屋子留下了太多回憶,不做徹底的裝修和改變,她沒法住下去。

辛辰為了趕手頭的工作,連續熬了幾天夜,她躺在貴妃榻上,迷迷糊糊睡著,做著紛亂的夢。手機響起,她下意識地接聽,是一個客戶交代設計稿的一個細節修改,她隨口答應著,請他發一份郵件備份,客戶只當她是細心,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仍在半夢半醒之間,根本什麽也沒聽進去。

將手機調到靜音丟到一邊,她繼續睡,直到門鈴聲再度將她吵醒,一聲聲門鈴由遙遠模糊漸漸變成清晰,鍥而不舍地響著,她卻完全不能動彈,只覺得呼吸困難,全身癱軟,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能力。

辛辰不是頭一次碰到這種情形,還專門為此咨詢過醫生,所以此時的她並不驚慌,只努力集中意識,等呼吸平穩下來,先挪動自己的手臂,等慢慢恢復了活動能力,再緩緩下床,走到門邊,透過貓眼看外面,路非正站在門口,臉色凝重,手正再度按向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