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借鑒怯潛威悄藏艷跡 移花彌缺憾憤起飄茵(第2/3頁)

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門口有汽車聲,乃是伯和夫婦回來了。伯和走進來,笑道:“喲,你們二位還在這裏閑談呀?”何麗娜道:“出去看電影,趕不上時間了。”陶太太道:“何小姐不是說要回家去的嗎?”伯和道:“那是她談著談著就忘了。不記得我們剛訂婚的時候,在公園裏坐著,談起來就是一下午嗎?”陶太太笑道:“別胡說,哪有這麽一回事?”何麗娜笑道:“陶太太也有怕人開玩笑的日子了!我走了,改天見。”陶太太道:“為什麽不是明天見呢?明天家樹還不走啦。”何麗娜也不言語,自提了大衣步出屋子來,家樹趕到院子裏,接過大衣,替她穿上了。她低聲道:“你明天下午,向西山通電話,我準在那裏的。”說時,暗暗的攜了家樹的手,緊緊的捏著,搖撼了兩下,那意思表示著,就是讓他放心。家樹在電燈光下向她笑了,於是送出大門,讓她上了汽車,然後才回去。

有了這一晚的計議,一切事情都算是定了。次日何麗娜又回到西山去住。她本來對於男女交際場合是不大去了,回來之後,上過兩回電影院,一回跳舞場,男女朋友們都以日久不見,忽然遇到為怪。現在她又回到西山去,真個是曇花一現,朋友們更為奇怪。

再說那沈國英對何麗娜總是不能忘情,為了追蹤何麗娜,探探她的消息起見,也不時到那時髦小姐喜到的地方去遊玩,以為或者偶然可以和她遇到一回,然而總是不見。在朋友口中,又傳說她因病入醫院了。沈國英對於這個消息,當然是不勝其悵惘,可是他自己已經立誓把何麗娜忘了,這句話有夏雲山可以證明的,若是再去追求何麗娜,未免食言,自己承認不是個大丈夫了,所以他在表面上,把這事絕口不提。夏雲山有時提到男女婚姻問題的事,探探他的口氣,沈國英嘆了一口氣道:“那位講歷史的吳先生,對我說了:‘欲除煩惱須無我,各有因緣莫羨人。’我今日以前,是把後七個字來安慰我,今日以後,我可要把前七個字來解脫一切了。”夏雲山聽他那個話,分明是正不能無我,正不免羨人。於是就讓自己的夫人到何家去打小牌玩兒的時候,順便向何太太要一張何小姐的相片。何太太知道夏太太是沈統制的盟嫂,這張相片,若落到他手上去,她就不免轉送到沈統制手上去,這可不大好。想起前幾天,何麗娜曾拿了一張相片回來,說是和她非常之相像,何太太一看可不是嗎?大家取笑了一回,就扔在桌子抽屜了。至於是什麽人,有什麽來歷,何麗娜為了家樹的關系,卻是不曾說,因之也不曾留什麽意。這時夏夫人要相片,何太太給是不願意,不給又抹不下情面,急中生智,突然的想起那張相片來,好在那張相片和女兒的樣子差不多的,縱然給人,人家也看不出來,於是也不再考量,就把那張相片交給了夏夫人,去搪塞這個人情。——其間僅僅是三小時的勾留,這張相片就到了沈府。

沈國英看到相片,吃了一驚,這張相片,似乎在哪裏看到過她,那決不是何小姐!現在怎麽變成何小姐的相了呢?那張相片,穿的是花柳條的褂子,套了緊身的坎肩,短裙子,長襪統,這完全是個極普通的女學生裝束,何小姐是不肯這樣裝扮的。哦!是了,這是劉德柱如夫人的相片,在劉德柱家檢查東西的時候,不是檢查到了這樣一張相片嗎?這張相片,不知道與何家有什麽關系,何太太卻李代桃僵的把這張相片來抵數,這可有些奇怪了。於是拿了相片在手,仔細端詳了一會,在許多地方看來,這固然與何麗娜的相貌差不多,可是她那嬌小的身材,似乎比何小姐還要活潑。劉德柱這個蠢材,對於這樣一個可愛的女子,竟是把她逼得成神經病了。後來派人到醫院裏去打聽,只說劉太太走了,至於走了以後,是向哪裏去了,卻不知道,於今倒可以把她找來看看。她果然是個無主的落花,不妨把愛何麗娜的情,移到她身上去,我就是這樣辦。假使那個沈鳳喜,她能和我合作,我一定香花供養,盡量灌輸她的知識,陶養她的體質,然後帶了她出入交際場合,讓他們看看,除了何小姐外,我能不能找個漂亮的夫人?他心裏如此想著的時候,一手拿了相片注視著,一手伸了一個指頭不住的在桌面上畫著圈圈,最後緊緊的捏了拳頭,抖了兩下;捏了拳頭,憑空捶了兩下,咬了牙道:“我決計把你弄了來,讓大家看看。”他如此想著,當天就派人四處去打聽沈鳳喜的下落。

到了次日,他手下一個副官,卻把沈三玄帶了來和他相見。沈國英聽說劉太太的叔父到了,卻不能不給一點面子,因之就到客廳裏來接見。及至副官帶了進來,只見一個蠟人似的漢子,頭上戴了膏藥片似的瓜皮小帽,身上一件灰布棉袍,除了無數的油漬和臟點,還大大小小有許多燒痕,這種人會做劉將軍的叔泰山,令人有些不肯信。正如此猶豫著的時候,沈三玄在門檻外搶進來一步,身子蹲著,垂了一只右手,就向沈國英請了一個安。沈國英是個嶄新的軍人,對於這種腐敗的禮節,卻是有些看不慣,心裏先有三分不高興。可是他又轉念一想,假使這個劉太太家裏人身份太高了,又豈能讓我拿來作個泄氣的東西!惟其是讓自己可以隨便指揮,這才要利用她家裏面的人格低。如此一轉念,便向三玄點了個頭。三玄站起來笑道:“剛才吳副官到小人家裏去,問我那侄女的下落。唉!不瞞統制說,她瘋了,現在瘋人院裏。”沈國英道:“我也聽見說她有神經病的,但是在醫院裏不久就出來了。”三玄道:“她出來了,後來又瘋了,我們全家鬧得不安,沒有法子,只好又把她送到瘋人院裏去。”說著,在身上掏出一張相片,雙手顫巍巍的送到沈國英面前,笑道:“你瞧,這是瘋人院裏給她照的一張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