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輾轉一封書紅絲誤系 奔波數行淚玉趾空勞(第4/6頁)

這裏何麗娜見他不說,也不追問,自要了紙筆開了一個菜單子,吩咐夥計去做菜。反是家樹不過意,皺了眉,用手搔著頭發,口裏不住的說:“我很抱歉!我很抱歉!”何麗娜笑道:“這又並不是樊大爺錯了,抱什麽歉呢?”她說著話,抓了碟子裏的花生仁,剝去外面的紅衣,吃得很香,臉色是笑嘻嘻的,一點也不介意。家樹道:“天下事情,往往是越巧越錯。其實我們的友誼,也不能說錯,只是……”說到“只是”兩個字,他也拿了一粒花生仁在嘴裏咀嚼著,眼望了何麗娜,卻不向下說了。何麗娜笑道:“只是性情不同罷了,對不對呢?樊大爺雖然也是公子哥兒,可是沒有公子哥兒的脾氣。我呢,從小就奢華慣了,改不過來;其實我也並不是不能吃苦的人!當年我在學校讀書的時候,我也是和同學一樣,穿的是制服,吃的是學校裏的夥食。你說我奢華過甚,這是環境養成我的,並不是生來就如此。”家樹正苦於無詞可答,好容易得到這樣一個回話的機會,卻不願放過,因道:“這話從何而起。我在什麽地方,批評過何小姐奢華?我是向來不在朋友面前攻擊朋友的。”何麗娜道:“我自然有證據,不過我也有點小小的過失。有一天,大爺不是送了杭州帶來的東西,到舍下去嗎?我失迎得很,非常抱歉。後來你有點貴恙,我去看了。因為你不曾醒,隨手翻了一翻桌上的書,看到一張‘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字條,是我好奇心重,拿回去了。回家之後,我想這行為不對,於是次日又把字條送回去,在送回桌上的時候,無意中我看到兩樣東西:第一樣是你給那關女士的信。我以為這位關女士,就是和我相貌相同的那位小姐,所以注意到她的通信地址上去。第二樣是你的日記,我又無意翻了一翻,恰恰看到你批評我買花的那一段,這不是隨便撒謊的吧!不過我對於你的批評,我很贊成,本來太浪費了,只是這裏又添了我一個疑團。”說著便笑了一笑。

這時,夥計已送上菜來了。夥計問一聲:“要什麽酒?”家樹說:“早上吃飯,不要酒吧。”麗娜道:“樊大爺能喝的,為什麽不喝?來兩壺白幹,你這裏有論杯的白蘭地沒有?有就斟上兩杯。要是論瓶買的話,我沒有那個量,那又是浪費了!”說著,向家樹一笑。家樹道:“白蘭地罷了,白幹就厲害了。”何麗娜眉毛一動,腮上兩個淺淺的小酒窩兒一閃,用手一指鼻尖道:“我喝!”家樹可沒有法子禁止她不喝酒,只得默然。夥計斟上兩杯白蘭地,放到何麗娜面前,然後才拿著兩壺白幹來。她端起小高腳玻璃杯子,向家樹請了一請,笑道:“請你自斟自飲,不要客氣。我知道你是喜歡十三妹這一路人物的,要大馬關刀,敞開來幹的。”說著,舉起杯子,一下就喝了小半杯。家樹知道她是沒有多大酒量,見她這樣放量喝起酒來,倒很有點為她擔心。她將酒喝了,笑道:“我知道這件事與私人道德方面有點不合,然而自己自首了,你總可以原諒了。我還有一個疑團,借著今天三分酒氣,蓋了面子,我要問一問樊大爺。那位關女士我是見面了,並不是我理想中相貌和我相同的那一位,不知樊大爺何以認識了她?她是一個大俠客呀!報上登的,西山案裏那個女刺客,她的住址,不是和這位關女士相同嗎?難怪那晚你看戲,口口聲聲談著俠女,如今我也明白了。痛快!我居然也有這樣一個朋友,不知她住在哪裏?我要拜她為師,也作一番驚人的事業去。”說著,端起酒杯來。

家樹見何麗娜又要喝酒,連忙站起來,一伸手按住了她的酒杯,鄭重的說道:“密斯何,我看你今天的神氣,似乎特別的來得興奮,你能不能安靜些,讓我把我的事情,和你解釋一下子?”何麗娜馬上放了酒杯笑道:“很好,那我是很歡迎啦,就請你說吧。”家樹見她真不喝了,於是將認識關、沈以至最近的情形,大概說了一遍,因道:“密斯何,你替我想想,我受了這兩個打擊,而且還帶點危險性,這種事,又不可以亂對人說。我這種環境,不是也很難過的嗎?”何麗娜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那完全是我誤會。大概你老太太寄到天津來的那張相片,又是張冠李戴了。”家樹道:“正是這樣。可是現在十分後悔,不該讓我母親看到那相片,將來要追問起來,我將何詞以對?”何麗娜默然的坐著吃菜,不覺得又端起酒杯子來喝了兩口。家樹道:“密斯何現在可以諒解我了吧?”何麗娜笑著點了點頭道:“大爺,我完全諒解。”家樹道:“密斯何,你今天為什麽這樣的客氣?左一句大爺,右一句大爺,這不顯著我們的交情生疏得多嗎?”何麗娜道:“當然是生疏得多!若不是生疏……唉!不用說了,反正是彼此明白。”說完,又端起酒杯,接連喝上幾口。家樹也不曾留意,那兩杯白蘭地,不聲不響的,就完全喝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