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比翼羨鶯儔還珠卻惠 舍身探虎穴鳴鼓懷威(第4/6頁)

只在這時,已經有一個兵闖進屋來,問道:“鬧了半天,怎麽衣服還沒有換呢?我們上頭有命令,差使辦不好,回去交不了數,那可別怪我們弟兄們不講面子了。”沈三玄連道:“這就走!這就走!”說著話,將鳳喜先推進屋子裏去。隨後兩手拖起沈大娘離開椅子,也將她推進屋去。當她們進了屋子,其余兩個兵,也進了外面屋子了。娘兒倆話也不敢說,鳳喜將冷手巾擦了一擦臉上的淚痕,換了件長衣,走到外面屋子裏,低聲說道:“走哇!”三個兵互相看著,微笑了一笑,走出了院子。沈三玄裝出一個保護人的樣子,緊緊跟隨鳳喜,一同上了汽車,一直開到劉將軍家來。

一路上,鳳喜心裏想著,所謂堂會,恐怕是靠不住的事。我是個不唱大鼓書的人了,為什麽一定要我去?及至到了劉將軍家門首,一見汽車停了不少,是個請客的樣子,堂會也就不假了。下了車,三玄已不見,就由兩個護兵引導,引到一所大客廳前面來。客廳前簾子高掛,有許多人在裏面。有躺在藤榻上的,有坐著說話的,有斜坐軟椅上,兩腳高高支起,抽著煙卷的,看那神情,都是大模大樣。劉將軍、尚師長也在那裏,今天見面,那一副面孔,可就不像以前了,望著一睬也不睬。

這大廳外是個院子,院子裏搭著涼棚,六七個唱大鼓書的姑娘,都在那裏向著正面客廳坐著。鳳喜也認得兩三個,只得上前招呼,坐在一處。因為這院子裏四圍,都站著拿槍的兵,大姑娘們,都斯斯文文的,連咳嗽起來,都掏出手絹來捂住了嘴。坐了一會,由客廳裏走出一個武裝馬弁,帶了護兵,就在涼棚中間,向上列著鼓案,先讓幾個大鼓娘各唱了一支曲子。隨後,客廳裏電燈亮了,中間正擺著筵席,讓客入座。

這時,劉將軍將手向外一招道:“該輪著那姓沈的小妞兒唱了,叫她就在咱們身邊唱。”說著,用手向酒席邊地上一指,表示是要她在那裏唱的意思。馬弁答應著,在外面將沈三玄叫了進來。沈三玄提著三弦子走到客廳裏去,突然站定了腳,恭恭敬敬向筵席上三鞠躬。鳳喜到了這種地步,也無可違抗,便低了頭,走進客廳。沈三玄已是和別人借好了鼓板,這時由一個護兵捧了進來。所放的地方,離著筵席,也不過二三尺路。劉將軍見她進來,倒笑著先說道:“沈小姐!勞駕,我們可就不客氣了。”說時,他用手上的筷子,照著席面,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圈,然後將筷子向鳳喜一指,笑道:“諸位!你可別小瞧了人,這是一位女學生啦。我有心擡舉她,和她交個朋友,她可使出小姐的身份,不肯理我。可是我有張天師的照妖鏡,照出了她的原形。今天叫兩個護兵,就把她提了來了。今天我得讓我的同行,和她的同行,比上一比,瞧瞧咱們可夠得上交個朋友?”沈三玄聽說,連忙放下三弦,走近前一步,向劉將軍請了一個安,滿面是笑道:“將軍!請你息怒,我這侄女兒,她是小孩子,不懂事。她得罪了將軍,讓她給將軍賠上個不是,總讓將軍平下這口氣。”劉將軍眼睛一瞪道:“你是什麽東西?這地方有你說話的份兒?”說著,端起一杯酒,照著沈三玄臉上潑了過去。沈三玄碰了這樣一個大釘子,站起來,便偏到一邊去。

這時,尚師長已是伸手搖了兩搖,笑道:“德柱!你這是何必,犯得著跟他們一般見識。他既然是說,讓鳳喜給你賠不是,我們就問問他,這個不是,要怎樣的賠法?”說著話時,偷眼看看鳳喜,只見鳳喜手扶著鼓架,背過臉去,只管擡起手來擦著眼睛;沈三玄像木頭一般筆直的站著,便笑道:“你這一生氣不打緊,把人家逼得那樣子。”說時,將手向沈三玄一揮,笑道:“得!你先和她唱上一段吧。唱得劉將軍一開心,不但不罰你,還有賞呢。”沈三玄借了這個機會,請了一個安,就坐下去,彈起三弦子來。

鳳喜一看這種形勢,知道反抗不得,只好將手絹擦了一擦眼睛,回轉身來,打著鼓板,唱了一支《黛玉悲秋》。劉將軍見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兒,又唱得這樣淒涼婉轉,一腔怒氣,也就慢慢消除。鳳喜唱完,合座都鼓起掌來。劉將軍也笑著吩咐馬弁道:“倒一杯茶給這姑娘喝。”尚師長便向鳳喜笑道:“怎麽樣?我說劉將軍自然會好不是?你這孩子,真不懂得哄人。”他一說,合座大笑起來。鳳喜心想,你這話分明是侮辱我,我憑什麽要哄姓劉的?心裏正在發狠,手上讓人碰了一碰,看時,一個彪形大漢,穿了武裝,捧了一杯茶送到面前來。鳳喜倒吃了一驚,便勉強微笑著道了“勞駕”,接過茶杯去。劉將軍道:“鳳喜!你唱得是不錯,可是剛才唱的那段曲子,顯著太悲哀,來一個招樂兒的吧。”尚師長道:“那末,唱個《大妞兒逛廟》吧。”劉將軍笑道:“不!還是來個《拴娃娃》吧。”這一說,大家都看著鳳喜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