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值得忘憂心頭天上曲 未免遺憾局外畫中人(第3/5頁)

當下陶太太也不作聲,卻在懷裏輕輕一掏,掏出一張相片來向家樹面前一伸,笑道:“這是誰啊?”家樹看時,卻是鳳喜新照的一張相片。這照片是鳳喜剪發的那天照的,說是作為一種紀念品,送給家樹。這相片和何麗娜的相,更相像了,因笑道:“這不是何小姐。”陶太太道:“不是何小姐是誰?你說出來,難道我和她這樣好的朋友,她的相我都看不出來嗎?”家樹只是笑著說不是何小姐,可又說不出來這人是誰。陶太太笑道:“這樣一來,我們可冤枉了一個人了。我從前以為你意中人是那關家姑娘,我想那倒不大方便,大家同住在一所胡同裏,貧富當然是沒有什麽關系,只是那關老頭子,劉福也認得,說是在天橋練把式的,讓人家知道了,卻不大好。後來他們搬走了,我們才將信將疑。直到於今,這疑團算是解決了。”家樹道:“我早也就和他們叫冤了。我就疑心他們搬得太奇怪哩!”伯和將報放下,坐了起來笑道:“你可不要疑心是我們轟他走的。不過我讓劉福到那大雜院裏去打聽過兩回,那老頭子倒一氣跑了。”陶太太道:“不說這個了,我們還是討論這相片吧。家樹!你實說不實說?”家樹這時真為難起來了,要說是何小姐,那如何賴得上!要說是鳳喜的,這事說破,恐怕麻煩更大,沉吟了一會,笑著說:“你們有了真憑實據,我也賴不了。其實不是何小姐送我的,是我在照相館裏看見,出錢買了來的。這事做得不很大方的,請你二位千萬不要告訴何小姐,不然我可要得罪一位朋友了。”伯和夫婦還沒有答應,劉福正好進來說:“何小姐來了。”家樹一聽這話,不免是一怔。

就在這時,聽到石階上咯噔咯噔一陣皮鞋響聲,接上嬌滴滴有人笑著說一聲“趕晚飯的客來了”,簾子一掀,何麗娜進來。她今天只穿了一件窄小的芽黃色綢旗衫,額發束著一串珠壓發,斜插了一支西班牙硬殼扇面牌花,身上披了一件大大的西班牙的紅花披巾,四圍垂著很長的穗子,真是活潑潑地。她一進門,和大家一鞠躬,笑道:“大家都在這裏,大概剛剛吃過晚飯吧,我算沒有趕上了。”說著話,背立著挨了一張沙發,胸面前握著披巾角的手一松,那圍巾就在身後溜了下來,一齊堆在沙發上。

原來家樹坐的地方正和這張沙發鄰近,此刻只覺一陣陣的脂粉香氣襲人鼻端。只在這時候,就不由得向何麗娜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當他的目光這樣一閃時,伯和的眼光也就跟著他一閃。何麗娜似乎也就感覺到一點,因向陶太太道:“這件衣服不是新做的,有半年不曾穿了,你看很合身材嗎?”陶太太對著她渾身上下又看了一看,抿嘴笑了一笑,點點頭道:“看不出是舊制的,這種衣服照相,非站在黑幕之前不可,你說是嗎?”問著這話,又不由得看了家樹一眼。家樹通身發著熱,一直要向臉上烘托出來,隨手將伯和手上的晚報接了過來,也躺在沙發上捧著看。何麗娜道:“除了團體而外,我有許多時候沒有照過相了。”陶太太頓了一頓,然後笑道:“何小姐!你到我屋子裏來,我給你一樣東西看。”於是手拉著何小姐一同到屋子裏去。

到了屋裏,手拉著手,一同擠在一張椅子上坐了。陶太太微微一笑道:“你可別多心,我拿一樣東西給你瞧。”於是頭偏著靠在何麗娜的肩上,將那張相片掏了出來,托在手掌給她看,問道:“你猜猜這張相片,我是從哪裏得來的?”她正心裏奇怪著,何以他們三人,對於我是這樣?莫非就為的是這張相片?由此聯想到上次在家樹書夾裏看到的那張相,心裏就明白了一大半。因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在哪裏得來的?”陶太太伸過一只胳膊,抱住她的腰,更覺得親密了。笑道:“親愛的!能不能照著樣子送我一張呢?”何麗娜將相片拿起來看了一看,笑道:“你這張相片,從哪裏來的,我很知道,但是……”陶太太道:“這用不著像外交家加什麽但是的,你知道那就行了。不過他說,他是在照相館裏買來的。我認為這事不對,他要是真話,私下買女朋友的相片,是何居心?他要是假話呢,你送了他寶貴的東西,他還不見情,更不好了。”何麗娜笑道:“我的太太,你雖然很會說話,但是我沒什麽可說,你也引不出來的。這張相片的事,我實在不大明白。你若是真要問個清清楚楚,最好你還是去問樊先生自己吧。他若肯說實話,你就知道關於我是怎樣不相幹了。”陶太太原猜何小姐或者不得已而承認,或者給一個硬不知道。現在她說知是知道,可是與她無關,那一種淡淡的樣子,果然另有內幕。何小姐雖是極開通的人,不過事涉愛情,這其間誰也難免有不可告人之隱。便笑道:“喲!一張相片,也極其簡單的事啊,還另有周折嗎?那我就不說了。”當時陶太太一笑了之,不肯將何小姐弄得太為難了。何麗娜站起來,又向著陶太太微笑一下,就大著聲音說道:“過幾天也許你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