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無意過香巢傷心致疾 多情證佛果俯首談經(第3/6頁)

當下秀姑收了碗筷,擦抹了桌椅,重新沏了茶,燃了香,拿了她父親一件衣服,靠在屋門邊一張椅子上坐了縫補,閑聽著說話,卻不答言。後來壽峰和家樹慢慢的談到家事,又由家事談到陶家,家樹說表嫂有兩個孩子,秀姑便像有點省悟的樣子,“哦”了一聲道:“那位小姐,在什麽學堂裏念書?”家樹道:“小得很,還不曾上學呢。”秀姑道:“是嗎?我從前住在那兒的時候,看見有位十六七歲的小姐,長得很清秀的,天天去上學,那又是誰?”家樹笑道:“那是大姑娘弄錯了,我表哥今年只二十八歲,哪裏有那大的女孩子!”秀姑剛才好像是有一件什麽事明白了,聽到這裏,臉上又罩著了疑幕,看了看父親,又低頭縫衣了。壽峰見秀姑老不離開,便道:“我還留樊先生坐一會兒呢,你再去上一壺自來水來。”秀姑道:“我早就預備好了,提了一大桶自來水在家裏放著呢。”壽峰見秀姑坐著不願動,這也沒有法子,只得由她。家樹談了許久,也曾起身告辭兩次,壽峰總是將他留住,一直說到無甚可說了,壽峰才道:“過兩天,我再約老弟一個地方喝茶去,天色已晚,我就不強留了。”家樹笑著告辭,壽峰送到大門外。

只在這個當兒,秀姑一個人在屋子裏,連忙包了一個紙包,也跟著到大門口來,對壽峰道:“樊先生走了嗎?他借給我的書,我還沒有送還他呢。”壽峰道:“他不是回家,雇車要到大喜胡同,還不曾雇好呢。”秀姑趕出門外,家樹還在走著,秀姑先笑道:“樊先生!請留步。”家樹萬不料她又會追出來相送,只得站住了腳問道:“大姑娘!你又要客氣。”秀姑笑道:“不是客氣,你借給我的幾本書,請你帶了回去。”說著,就把包好了的書,雙手遞了過去。家樹道:“原來是這個,這很不值什麽,你就留下也可以,我這時不回家,留在你這兒下次我再來帶回去吧。”秀姑手裏捧了書包,低了頭望著手笑道:“你帶回去吧,我還做有一點活兒送給你呢。”她說到最後這一句,幾乎都聽不出是說什麽話,只有一點微微的語音而已。家樹見她有十分難為情的樣子,只得接了過去,笑道:“那末我先謝謝了。”秀姑見他已收下,說了一聲“再會”,馬上掉轉身子自回家去。壽峰道:“人家並不是回家去,讓人家夾了一包書到處帶著,怪不方便的。”秀姑道:“你說他是到大喜胡同去,我信了。我在那地方,遇到他有兩三回,有一次,他還同著一個女學生走呢,那是他什麽人?”壽峰道:“你這是少見多怪了,這年頭兒,男女還要是什麽人才能夠在一處走嗎?我今天倒是有意思問問他家中底細,偏是你又在面前,有許多話,我也不好問得。照說他在北京是不會有親戚的。”

秀姑聽父親說到這裏,卻避開了。可是她心裏未免有點懊悔,早知道父親今天留著他談話是有意的,早早避開也好。他究竟是什麽意思?今晚便曉得了,也省得我老是惦記。今天這機會錯過,又不知道哪一天可以能問到這話了。不過由今天的事看來,很可以證明父親是有意的。以前怕父親不贊成的話,卻又不成問題了。只是自己親眼得見家樹同了一個女學生在大喜胡同走,那是他什麽人?不把這事解釋了,心裏總覺不安。前後想了兩天,這事情總不曾放心得下。仿佛記得那附近有個女學堂,莫非就是那裏的學生?我倒要找個機會調查一下。在她如此想著,立刻就覺得要去看看才覺心裏安慰。因此對父親說,有點事要出去,自己卻私自到大喜胡同前後來查訪,以為或者又可以碰到他二人,當面一招呼,那個女子是誰?他就無可隱藏了。

當秀姑到大喜胡同來查訪的時候,恰是事有湊巧,她經過兩叢槐樹一扇小紅門之外,自己覺得這人家別有一種風趣。正呆了一呆,卻聽得白粉低墻裏,有一個男子笑道:“我晚上再來吧,趁著今天晚上好月亮,又是槐花香味兒,你把那《漢宮秋》給我彈上一段,行不行?”秀姑聽那男子的聲音正是樊家樹,接上“呀”的一聲,那兩扇小紅門已經開了,待要躲閃,已經來不及。只見家樹在前,上次遇到的那個女學生在後,一路走將出來。家樹首先叫道:“大姑娘!你怎麽走到這裏來了?”秀姑還未曾開言,家樹又道:“我給你介紹,這是沈大姑娘。”說著將手向身邊的鳳喜一指,鳳喜就走向前,兩手握了秀姑一只右手,向她渾身一溜,笑道:“樊先生常說你來的,難得相會,請到家裏坐吧。”秀姑聽了她的話,一時摸不著頭腦,心想她怎麽也是稱為先生,進去看看也好。於是也笑道:“好吧,我就到府上去看看。樊先生也慢點走,可以嗎?”家樹道:“當然奉陪。”於是二人笑嘻嘻地把她引進來。沈大娘見是家樹讓進來的,也就上前招呼,笑著道:“大姑娘!我們這兒也就像樊先生家裏一樣,你別客氣呀。”秀姑又是一怔,這是什麽話?原先在外面屋子裏坐著的,後來沈大娘一定把她讓進鳳喜屋子裏,自己卻好避到外面屋子裏去沏茶裝糕果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