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綺席晤青衫多情待舞 蓬門訪碧玉解語憐花(第2/6頁)

兩人說著話,也一面走著,踱到上房的客廳裏來。只見中間圓桌上,放了一只四方的玻璃盒子,玻璃棱角上,都用五色印花綢來滾好,盒子裏面,也是紅綢鋪的底。家樹道:“這是誰送給表兄一個銀盾?盒子倒精致,銀盾呢?”伯和口裏銜了半截雪茄,用嘴唇將雪茄掀動著,笑了一笑道:“你仔細看,這不是裝銀盾的盒子呀!”家樹道:“果然不是,這盒子大而不高,而且盒托太矮,這是裝什麽用的呢?莫不是盛玉器的?”伯和笑道:“越猜越遠。暫且不說,過一會子,你就明白了。”家樹笑笑,也不再問,心想:我等會倒要看一個究竟,這玻璃盒子究竟裝的是什麽東西?……

不多大一會兒工夫,陶太太出來了。她穿了一件銀灰色綢子的長衫,只好齊平膝蓋,順長衫的四周邊沿,都鑲了桃色的寬辮,辮子中間,有挑著藍色的細花和亮晶晶的水鉆,她光了一截脖子,掛著一副珠圈,在素凈中自然顯出富麗來。家樹還未曾開口,陶太太先笑道:“表弟!我這件衣服新做的,好不好?”家樹道:“表嫂是講究美術的人,自己計劃著做出來的衣服,自然是好。”陶太太道:“我以為中國的綢料,做女子的衣服,最是好看。所以我做的衣服,無論是哪一季的,總以中國料子為主。就是鞋子,我也是如此,不主張那些印度緞、印度綢。”說時,把她的一條玉腿,擡了起來,踏在圓凳上。家樹看時,白色的長絲襪,緊裹著大腿,腳上穿著一雙銀灰緞子的跳舞鞋。沿鞋口也是鑲了細條紅辮,紅辮裏依樣有很細的水鉆,射人的目光。橫著腳背,有一條鎖帶,帶子上橫排著一路珠子,而鞋尖正中,還有一朵精致的蝴蝶,蝴蝶兩只眼睛,卻是兩顆珠子。家樹笑道:“這一雙鞋,實在是太精致了,除非墊了地毯的地方,才可以下腳。若是隨便的地下也去走,可就辱沒了這雙鞋了。”陶太太道:“北京人說,凈手洗指甲,作鞋泥裏踏,你沒有聽見說過嗎?不要說這雙鞋,就是裝鞋的這一個玻璃盒子,也就很不錯了。”說時,向桌上一指,家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樣精致的東西,還是一只放鞋的盒子呢!

這時陶太太已穿了那鞋,正在光滑的地板上,帶轉帶溜,只低了頭去審查,不料家樹卻插問一句:“這樣的鞋子要多少一雙?”陶太太這才轉過身來笑道:“我也不知道多少錢,因為一家鞋店裏和我認識,我介紹了他有兩三千塊錢生意,所以送我一雙鞋,作為謝禮。”家樹道:“兩三千塊嗎?那有多少雙鞋?”陶太太道:“不要說這種不見世面的話了,跳舞的鞋子,沒有幾塊錢一雙的。好一點,三四十塊錢一雙鞋,那是很平常的事,那不算什麽。”家樹道:“原來如此,像表嫂這一雙鞋,就讓珠子是假的,也應該值幾十塊錢了。”陶太太道:“小的珠子,是不值什麽的,自然是真的。”家樹笑道:“表嫂穿了這樣好的新衣,又穿了這樣好鞋子,今天一定是要到北京飯店去跳舞的了。”陶太太道:“自然去。今天伯和去,你也去,我就趁著今晚朋友多的時候,給你介紹兩位女朋友。”家樹笑道:“我剛才和伯和說了,沒有西裝,我不去。”伯和道:“我也說了,沒有西裝不成問題,你何以還要提到這一件事?”家樹道:“就是長衣服,我也沒有好的。”……

當下陶太太見伯和也說服不了,便自己走回房去,拿了一瓶灑頭香水,一把牙梳出來,不問三七二十一,將香水瓶子掉過來,就向他頭上灑水。家樹連忙將頭偏著躲開,陶太太道:“不行不行,非梳一梳不可,不然我就不帶你去。”家樹笑道:“我並不要去啊。”伯和道:“我告訴你實話吧,跳舞還罷了,北京飯店的音樂,不可不去一聽。他那裏樂隊的首領,是俄國音樂大學的校長托拉基夫。”家樹道:“一個國立大學的校長,何至於到飯店裏去作音樂隊的首領?”伯和道:“因為他是一個白黨,不容於紅色政府,才到中國來。若是現在俄國還是帝國,他自然有飯吃,何至於到中國來呢?”家樹道:“果然如此,我倒非去不可。北京究竟是好地方,什麽人材都會在這裏齊集。”陶太太見他說要去,很是歡喜,催著家樹換了衣服,和她夫婦二人,坐了自家的汽車,就向北京飯店而來。

這個時候,晚餐已經開過去了。吃過了飯的人,大家余興勃勃,正要跳舞。伯和夫婦和家樹揀了一副座位,面著舞廳的中間而坐。由外面進來的人,正也陸續不斷。這個時候,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穿了蔥綠綢的西洋舞衣,兩只胳膊和雪白的前胸後背,都露了許多在外面。這在北京飯店,原是極平常的事,但是最奇怪的,她的面貌和那唱大鼓的女孩子,竟十分相像。不是她已經剪了頭發,真要疑她就是一個了。因為看得很奇怪,所以家樹兩只眼睛,盡管不住的看著那姑娘。陶太太同時卻站起身來,和那姑娘點頭。姑娘一走過來,陶太太對家樹笑道:“我給你介紹介紹,這是密斯何麗娜!”隨著又給家樹通了姓名。陶太太道:“密斯何和誰一路來的?”何麗娜道:“沒有誰,就是我自己一個人。”陶太太道:“那末,可以坐在我們一處了。”伯和夫婦是連著坐的,伯和坐中間,陶太太坐在左首,家樹坐在右首,家樹之右,還空了一把椅子。陶太太就道:“密斯何!就在這裏坐吧。”何小姐一回頭,見那裏有一把空椅子,就毫不客氣的在那椅子上坐下。家樹先不必看她那人,就聞到一陣芬芳馥郁的脂粉味,自己雖不看她,然而心裏頭,總不免在那裏揣想著,以為這人美麗是美麗,放蕩也就太放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