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4/6頁)

風聲從耳畔呼嘯而過,易連慎連開兩槍,可是兩個人急速地下墜著,易連慎大叫了一聲,易連愷卻無聲無息,只是笑了一笑。

兩個人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上,雪花漸漸地落下來,仿佛天空透徹起來,像是初夏時分窗上糊的明紗,有隱隱的花影透過窗紙映進來,或者,還有一兩瓣晚謝的桃李,飛過窗格飄下來,原來是細碎的雪花。冰冷的雪落在他的臉上,易連愷臉朝著天空,天是幽暗的藍色,像是一方明凈的寶石,又像是秦桑曾經穿過的一件旗袍的料子。他記得那件衣服觸在手裏,也是涼的,潤滑無聲,並不會沙沙作響。每次他想起她,總是這些不相幹的細節,而真正要緊的一些事,他卻總也想不起來。就像是小時候還記得娘親的樣子,長大後見著照片,卻只覺得那是個陌生人,明明和記憶中最後一縷溫暖並不一樣,只有他記的事,是一瓣瓣早就零落的馨香。可是剛剛的一刻他總還是記得的,剛剛她還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想起當他捋下鐲子時,她冰涼的手指,還有她倉皇的眼神,那一刻,她原來是痛的,她眼底明明是傷心。他倒寧可她並不傷心,當鐲子摔得粉身碎骨的時候,他就想過,值得了。不管她會不會恨他,有那一刻,值得了。下雪了,不知道秦桑會不會覺得冷,這是他最後一點殘存的意識。風卷著雪花,遇見黏稠的血,便飛不起來,雪融進了血裏,然後又慢慢地滲進黃土裏。

交會

秦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船上了。她不再與酈望平說話,只是專心地想,城樓上開槍的人是誰?會是易連愷嗎?如果他真的一槍打死自己,倒還像他素來的性子。可是為什麽打偏了呢?也許他是故意打偏的?他會故意打偏嗎?還是像他說的一樣,恩斷義絕?

三年夫妻,到了如今,如何恩斷,如何義絕?

這樣的亂世,他將她送走,那麽他到底會往哪裏去呢?是要留在鎮寒關與易連慎周旋,還是會被當成炮灰,送到前線戰場上去?

她覺得自己不能想了,一旦想到,就會瀕臨崩潰,可是又不能停止這種想法。而酈望平似乎深知她的心事,只對她說:“他會來,他答應過我。”

他也曾經答應過她,他說過,從今後再不拋下她。不管情勢是好是壞,絕不再獨個兒拋下她。

可是他最後一句話說的是:“我累了,你走吧。”

她一直覺得不以為然,對這段婚姻、這段感情,從來都是不以為然。因為她不喜歡,因為她不想要,連帶易連愷這個人,她都覺得可有可無。可是她一直是知道的,只要她肯,他總會接納,就像她知道,哪怕她的心去了千山萬水之外,而他就在原地等她。

情字難言,情字亦難解,她本來篤定的事情,到了如今,卻成了不確定。他如果不等她了,他如果忽然不要她了,他就突然說,累了。

然後讓她走。

她就不能不被他送走。

他是真的不要她了。

她覺得這十日,比十年更難熬,更加令人老。把他說的每一個字都細細地想過,把他做的每一件事都細細地想過,最後他摔碎那對手鐲,恩斷義絕,他臉上那樣痛快的笑容,仿佛摔碎的並不是鐲子,而是禁錮他已久的一個桎梏。為什麽他會覺得如釋重負?或許自己在那種時候,對於他,真的只是一個拖累。

浩浩的江水仿佛奔流不盡,她總是沉默地想著,到底是對抑或錯呢?如果現在可以轉身回去,是不是可以再次見到他?如果有機會再見到他,她會不會說出心裏真正想要說的話?

船行在江上兩三日,方才出了符軍控制的地界。中途還被截停了兩次,但是因為戰事正酣,對於中立國的船只,雙方卻也不曾刁難。酈望平一路之上一直提著-顆心,等出了符軍控制的江域,才漸漸放下。每當船靠岸時,或許碼頭是極大的市鎮,便買了報紙來看。首先是李重年通電宣布獨立,然後是符遠城毀於炮火,死傷枕籍。過了一日,買的報紙說是易連慎余部對李重年宣戰,雙方在西北交火,不過易連慎余部實力有限,所以另一派軍閥姜雙喜也卷了進來,這場戰事,卻是越來越大了,越戰越激烈了。

秦桑連日關切,可是各家報紙上都沒有易連愷的半分消息。諸路軍閥通電頻繁,各執一詞。內閣是徹底地失了控制,先是大總統通電全國辭職,然後是內閣總辭職,而李重年一邊宣稱要重選國會議員,一邊卻又重兵逼近昌鄴。南方諸省紛紛舉兵,通電宣布獨立,而北方以慕容宸為首的承派軍閥,卻宣布要在乾平選舉國會。

總歸是亂世吧,秦桑有點疲憊地想。滔滔的永江水無盡無息地奔流而去,就像帶走了她的所有思想,她已經覺得筋疲力盡。在這樣紛亂的時局裏,真是前途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