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

杜玫娘心中郁悶。她為人正派,看不慣顧鳴和蘇妍二人性子貪婪酷刻, 首鼠兩端, 既希望將踩著丹陽公主皇家女的尊嚴, 滿足自己心中卑劣的自尊,又希望借著丹陽公主的身份獲得好處。

正色道,“夫君, 咱們夫妻一體, 沒有什麽不能說的,旁的暫且不論, 承爵之事該當好生辨清楚——眾說周知,大周爵位並非世襲,雖然公公此前是國公, 但子嗣無法繼承爵位。若公主有親子, 恩自外祖家出又另當別論, 但夫君乃是庶出, 承襲爵位便希望渺茫。又何來阿娘說的本就該繼承國公爵位的話語?”

“做人該當本分,沒有既欺壓著人家又覺得人家該當心甘情願給你好處的道理。這話您說可是?”

顧嘉禮乃是男兒, 雖是蘇妍親生, 卻是得顧鳴看重, 自幼放在外院, 延請秀才之士教導道理,明白三綱五常,聽聞杜玫娘這番義正言辭的大道理,心中自慚, 對杜玫娘既愧且愛,慚愧道,“玫娘,你說的是。”

“我這些日子也曾仔細想過,皇後娘娘雖然是我的姐姐,但前因已種,我們姐弟之間情分已淡,她自然更心愛她撫養長大的嗣弟,我便是強去求好,也得不了什麽好結果。只盼著她安好。咱們只平淡度日就是了。”

杜玫娘笑道,“夫君有這番心志,我就放心了。”

顧嘉禮握著杜玫娘的手誠摯道,“我方感激夫人。”聲音殷殷,“你乃官家之女,下嫁於我,願意隨我清貧過日子,我心中自是知道好歹的,咱們只好好守著過日子。”

“這些日子,阿爺去世,我獨自一人支撐門楣,見多了一些人情冷暖,也自想明白一些道理。”他心懷感慨,感嘆道,當年天家尊貴,下降丹陽公主,丹陽公主實在是個性情好的,對於顧家乃是福氣。可惜顧家並不惜福,又兼著阿娘……私心作祟,終究雞飛蛋打,走到了如今地步。”

“大周兩代內也有十多個公主。”顧嘉禮道,“我的母親丹陽公主在這些公主中算是心地脾氣最好的。如若,當年顧家如同尋常勛貴人家一般刻行尊嫡輕庶的家風,阿娘心裏沒有私念,公主舒心適意,想來顧家亦會昌平興盛,而非如今這般模樣。”望著破敝的宅子,眉目蕭瑟,“從國公墮落到如今民家,節衣縮食度日,不知來日興旺何方。”

杜玫娘瞧著顧嘉禮,眸中閃過一絲心疼之色,他們夫妻恩愛,對顧嘉禮極是憐惜,只是為人子女,對於父母的不是,不能出口非議,只好默默承受父母妄為造成的因果。柔聲勸說道,“夫君也不必傷懷。世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咱們一家勤勤懇懇,說不得日後能得了皇後姐姐憐憫,重新啟用呢?”

“我寧願只是顧府的普通庶子,”顧嘉禮驟然吐口。

“其實這些日子我常常想,若是當初阿娘安分守己度日又會如何?”

丹陽公主可能會誕育嫡子。這位嫡弟為天家外孫,繼承國公爵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顧家爵位可再輕輕松松延續一代。

而他為庶子,雖不可能繼承爵位,但一應供養師教,該有的都會有,長大成家的時候,也可分得一份應有的產業。“……聽聞安陸郡公家日前分家,庶子徐高聞得了一座宅子、三個莊鋪和數千貫銀錢。論起受寵程度和婦德賢淑名聲,高密公主皆不及嫡母丹陽公主。如若顧家如舊,以嫡母丹陽公主的心胸和聖寵,這份產業多半不菲,怎麽說也不至於少於高密公主分給庶子徐高聞的少!而非像如今,”低頭頹然,“敗落至斯!”

杜玫娘聞言眉間黯然,安慰道,“夫君……無論阿娘如何,她總是心疼你這個兒子的。”

對比如今境地和想象中安然富足的場景,顧嘉禮唇邊泛出一絲苦笑,“我阿娘一生好勝,當年被公主納入府中為良家妾,心中不服,不肯對著公主卑躬屈膝自甘為妾,一心想要和公主相爭,贏取阿爺的寵愛,從而將公主壓下去,握住顧家,傳承到我們姐弟手中。可是她卻不明白,這世上人是要認命的。公主尊貴,貴在皇家血統,豈是一介民女能夠比擬的?

我是顧家人,顧家本身興旺方是根本。如若顧家家宅和睦,得天家照拂,顧家定然更加昌盛。我雖只是庶子,可分得的人脈財產也勝過如今許多。便是如今,她爭搶心機奪得了阿爺的心,顧家只有我一個親子,可是顧家已然敗落,就是所有的財產都給了我又如何?不過是一間破房,清苦度日罷了。”

他皺起了眉頭,“我實在想不明白,阿娘這一生這般汲汲營營,爭搶好勝。究竟是求個什麽!明明她只要不爭不搶,安安分分做個妾室,在丹陽公主手下討生活,可以獲得的好處遠勝於她一輩子爭名奪利能夠得到的。”

廂房外,蘇妍聽見屋子裏親子顧嘉禮吐露的一番心聲,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面色慘白,幾乎要昏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