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帝都長安繁華如織,大周百姓們在東市街頭穿行, 面上帶著生活富足平靜安寧煥發光芒。

時光走的特別的快, 待到厚重的雪蓋著整個長安, 東市鋪著一層雪意,貞平六年即將走到盡頭,貞平七年的初始即將來臨。

長安永興坊

昭國郡主府大門樹立, 園中一片寂靜。

松枝竹落的樹屋掩映在菩提樹中, 嚴守冬日霜雪。

告老離開府中的朱姑姑被郡主家令遽然請回,匆匆趕到園中, 見了一眾丫頭下人守在樹屋下的場景,心咯噔一聲沉下,問詢道, “郡主一直在樹屋裏頭, 不肯出來麽?”

“是呢, ”碧桐守在流雲亭畔, 見著朱姑姑,都松了一口氣, “姑姑, 你可回來了。”神情焦急, “已經在裏頭一個多時辰了, 一點聲音都不出,奴婢等人守在外頭,一直沒有聽見郡主吩咐。”

曼曼的菩提樹枝葉如同一把巨傘一把,遮蓋在窗欞之上。

光陰穿過其中, 映下一抹綠色。

樹屋掩映在菩提枝葉之間。屋中紅泥小爐之上,蹴鞠大小的紫砂茶鼎鼎中水沸騰的翻滾著,

顧令月坐在府中樹屋小榻之上,美麗的容顏之上面無表情。

自從從樂遊原鏡湖小築中歸來,她便維持著這個姿勢。

茶鼎沸水翻覆,顧令月執著茶杓輕輕在差更重攪拌,如同梳理自己淩亂的心事。

自前夜鏡湖小築中,姬澤與自己攤牌,親口承對自己懷有男女之思,她就陷入了極端的焦躁情緒中。

她仿佛陷入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她曾經真心信賴姬澤,視之如父如兄。他回報給自己的卻是妥協和放棄。痛徹肝腸,決定將將對他的依戀如同毒癮一樣的戒掉,為此,她付出了那般痛楚的努力,學會了拋開他的感情獨立在這個蒼茫的塵世中生活,學會了看淡人生,遊戲生活。

她做的那麽努力,差一步她就可以證明,她已經做到了。

他卻再度驟然闖入到她的天地間,告訴自己,他心愛自己。

心愛。

這種感情,不是做兄長對失護無依無靠的妹妹的親情和責任。

而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真摯熱烈的情意。

初初驚聞這個事實,顧令月驚訝無比。

隨後覺得自己可悲。

在自己明媚的少女時代,她歡樂無憂,對這位強大溫和的兄長,隱約也曾懷有思慕心思。可這樣的心思尚未生根發芽生長成蒼天大樹,便遽然斷折,她所有的青春時期活潑懵懂和少女時代對愛情的憧憬,都在北地蒼茫的生涯中消磨掉了。數年北地戰爭,裹挾在其中,吃盡苦頭拼命歸來,落得渾身傷痕累累,只想獨立舔舐傷口療傷。他卻掀開自己的傷口,用熾熱的感情告訴她,他對自己有著無比強烈的欲望。

怎麽可以?

他怎麽可以這樣?

這樣的事實讓她覺得自己可悲至極。自己過往遭受的苦難都像是一場笑話。這樣的悲憤之情凝聚成一團怨懟之氣,恨不得將姬澤關在門外,這輩子都不肯再見,決絕地老天荒。

可是那股哽郁之氣生生梗在心頭。

今上姬澤不愧是大周最完美的帝王,天生擅長尋找敵人的弱點,一擊必中。他精準的抓到了自己的軟肋——對健康的渴望之心。告訴自己他尋到了江南人人稱頌的宋神醫下落,可以醫治自己的足疾,讓自己恢復健康的雙足重新立在地上行走。作為交換,她需要和他在一處做一對情人。

顧令月眸中閃過一絲深重哀涼之色。

她有心想要放任自己的脾氣,狠狠拒絕他的示愛,告訴他自己嫁雞嫁狗也不會嫁給他。可是她也是真真在乎自己的身體。

對於自己而言,不能行走的足疾是自己這輩子最深沉的遺憾。因為無法站立,阿婆和娘親過世的時候,都帶著難以釋懷的遺憾。

縱然這些年來,她已經學會平靜的對待自己的身體,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但在午夜夢回之際,何嘗不希望自己能夠痊愈,像天底下所有的普通少女一樣,平靜的行走在長安的春風裏,奔跑,歡笑,徜徉風光無限。如果能夠夙願得償,她情願付出十年的壽命。

顧令月唇角露出一抹諷刺淒涼的笑意。

若是連壽命都舍得割舍,又何況是區區一段感情。

畢竟,

顧令月心中賭氣,面上的淚水落下來,

她本來就性子清淡,不奢望一段正常的婚姻生活和感情,此前生起借種生子的念頭,本就打算將自己的身體輕易交付給一個不愛的男人,換取一個傳承血脈的子嗣。

一滴淚水落在滾燙的茶羹中,很快就蒸發,失去蹤跡。

姬澤對自己提出一夕之歡的要求,許也是明白她的心理底線。

說來,她經歷荒唐姻緣,又素來由性子風流浪蕩的小姨玉真公主教導,對於女子的貞潔之事本也沒有那麽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