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天下奇毒

武帝就這樣想起了小樓裏的那一杯茶。

那杯茶由她親手遞上,伴隨著背後輕輕的拍打和柔聲細語,“莫急,喝口茶,壓一壓。”

於是,茶水順著唇瓣舌尖滑入他的喉頭,然後在心間撒下一捧柔軟。不可否認,那一刻他後悔了,頭腦一昏,差一點就想妥協。可惜的是,那也僅僅只是差一點,即使他們近在咫尺,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回想起來,武帝只覺得心頭發涼渾身無力,連說話都顯得滄桑起來,“所以,你遞上那杯茶,便只是為了下毒?”

“怎麽,殺女、弑子、囚妻,滅我蘇家滿門,難道你還指望我蘇錦對你溫柔如水麽?”

聲音清澈卻冰冷,回蕩在空空的房內給人一種不寒而栗之感。武帝頹然一笑,即使雙眼失明看不到任何東西,他也能想象出武後勾唇譏諷,滿目仇恨的樣子。

真是如此嗎?其實不然。

武後的確恨,每每想起過往便恨不能銀牙咬碎,將武帝給千刀萬剮才好。然而此時此刻,她卻莫名地有些仿徨。

她難得地靜下心來看眼前的男人,看他的每一個動作,看他的每一個表情,看他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這個曾經執手天涯的男子,這個曾經並肩天下的夫君,這個曾經雙眸如星的帝王——他老了!老得眉毛稀疏,幾乎每動一下便要喘幾口氣緩一緩。

這就是自己的仇人,自己咬牙苦守多年的終點。過不了多久,便要拿了他的命,奪了他的權,報仇雪恨,以祭亡靈!

可是,然後呢......

武後陷入了沉思,如雪的發絲映襯著寂寥的神色,晃得周遭的燈光都暗了一暗。

一旁的武帝則不知想到了什麽,正了正身子,嘆息道,“錦兒,你出身蘇家,從小耳濡目染,應是懂得什麽叫作‘身不由己’。不錯,朕的確滿手血腥,但若非如此,天下怎會有今日的繁榮安定。”話落,房中一片寂靜。武帝見武後並未反駁,心中歡喜,臉上卻愈加沉重,接著說道,“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難。彼時天下初定,人心未平。朕若非如此,怕是早已成了那落入虎口的綿羊。莫說是朕,便是這天下也會再次硝煙四起!屆時,吃苦的便不只你我,還有那無辜的百姓......”

武帝一臉哀色,說得頭頭是道,對面的武後卻終於忍不住笑了。她突然覺得自己適才很無聊,仇人近在眼前,怎麽就有了惻隱之心呢!於是,她饒有興趣地看著武帝表演,直到他口幹舌燥,才懶洋洋道,“哦,原來如此。陛下以天下為己任,實乃百年難遇的明君啊。”說完,自覺非常之好笑,便呵呵笑出了聲來。

武帝畢竟坐擁天下已久,此時聽得笑聲哪裏還演得下去,臉色一黑,便閉了嘴。武後笑完之後,找了就近的椅子坐下,緩緩道,“什麽硝煙四起,什麽天下初定,若非我蘇家鎮得住,若非我百般周旋,你以為你還有今天嗎?軒轅智,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那些年在幹什麽?讓我蘇錦來告訴你,你那時只是一個瞎子,一個傀儡,連玩個女人都要人幫忙的!”

“你!”

武後說完後舒爽不已,武帝一張老臉卻黑得要滴下水來,正要大發龍威,忽聽有人快步而入,沖著武後的方向道,“娘娘,人已經帶到。”

“唔,陛下雖然瞎了眼,但也不能不讓他看啊,帶進來吧。”

“是!”聽聲音和步伐,那人是個男子,且應是軍隊出身。只聽他得令後,朝門外提聲道,“娘娘有命,把人帶進來!”

緊接著,便是淩亂的腳步,與沉重的拖曳聲。

“砰”,有什麽東西被重重扔在地上,驚得武帝渾身一震,強作鎮定道,“蘇錦,你做了什麽?”

武後慢吞吞地給自己倒了杯茶端在手上,茶明明早已涼透,她卻一吹再吹,吹得武帝坐立不安,馬上就要跳起來的時候才嫣然一笑,道,“啊呀真是的,差點又忘了陛下如今已經個瞎子了。蘇權,你怎也不提醒本宮?”

“末將知罪!”

“行了,別把陛下急壞了。”武後擺擺手,笑意盈盈地看著那位叫做蘇權的將軍,道,“去,快給陛下講一講這是誰?”

“是!”蘇權領命後上前幾步,拱手道,“啟稟陛下,太子殿下不堪天牢重刑,已於醜時三刻,薨了。”

話音一落,武帝臉色唰得就白了下來,倒吸一口涼氣,顫抖道,“你,你說什麽?!”

蘇權看了眼武後,見她點點頭,這才瞧了眼地上的人。饒是他曾經征戰沙場,又帶領陰司暗衛叱咤江湖多年,見了地上之人的模樣還是忍不住頭皮發麻。

這簡直就是一個血人。

只見他渾身是血,衣服早已與血肉黏在一起。那雙腿也被廢了,竟反方向折到了臀上,看著相當詭異。渾身的傷痕便不多說了,比較紮眼的是那琵琶骨處的兩個大窟窿。窟窿的傷處凹凸不平,森森白骨襯著黑黑紅紅的血肉,好似被什麽東西硬生生啃下來似的。蘇權低頭去看,甚至能透過窟窿看到地板的花色。然而這些都還不算什麽,最讓蘇權汗毛直豎的,是那張臉——如果那還算是一張臉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