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風雨之前

身後是幽幽冷光,身前是寂靜大門,武帝手心汗濕,一時竟是躊躇不已。

正猶豫間,那門“吱呀”一聲響,竟然自己打開了!

他渾身一震,急忙將手中長劍一橫,卻見門外冷風淒淒,什麽也沒有。什麽血衣的女人,什麽哭泣的嬰孩,除了滿地蕭瑟空寂,連個鬼影也找不到!

武帝見狀心頭微寬,長長舒了口氣後,便擡手去抹額間細汗。

卻在這時,他猛地瞄到遠處的一抹白色,嚇得肝膽俱裂,差點就將長劍丟到了地下!

自從空潭大師去後,他的眼睛便越來越壞,動不動眼花不說,還好幾次短暫失明。想到這裏,他一面安慰自己不要多想,一面揉了揉自己的雙眼,然後才定睛去看:

只見,寢宮遠處有一處梅林,梅花細細小小,一朵一朵地綻放在月下,雖不如桃花艷麗,卻也顯得生機勃勃。叫人吃驚的是,不知何時,那每一棵梅樹上都掛著燈籠——紅艷艷的大燈籠!

火紅的燈籠高低錯落,燃成一片燈海,而燈海之中則站著一個女子。女子背身而立,削肩細腰,白發白裙,手中也提著一只燈籠。那燈籠與樹上那些不同,雖然也是紅彤彤的,卻是小了不只一點點。遠遠看去,仿佛只要一陣輕風,那燈籠便會被吹個粉身碎骨。

是她!

雖只是一個背影,武帝卻馬上認出了來人是誰。他喉頭幹澀,連張了幾次嘴,卻硬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月華滿地,銀絲如練,他秉著呼吸朝那燈海中的人影走去。

似乎是感覺到有人靠近,女子總算緩緩轉過了身子。白發如雪,伊人如舊,在紅成一片的燈光下,那回眸依然傾城,風韻絲毫不減當年。

她是武帝唯一的皇後,也是他心中的魔——她叫蘇錦!

“錦,錦兒......”武帝心口復雜難言,似有千言萬語,卻最終匯成一聲苦笑,道,“你,十多年不見,依然很美。”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前一刻還怕得要死要活,真的見到本人了,卻反而放松了下來。

武帝在看蘇錦,武後蘇錦卻也透過這滿天的光輝在看眼前的男人。

她忽然就想到了多年前的橋上問魚,彼時桃花燦爛,花海下的男子俊美無儔,端的是一個偏偏佳公子。如今多年過去,花海之下的男人早已老去。他微微有些佝僂,滿面都是藏不住的皺紋,若非是那雙偶爾閃過精光的眼,武後怕是怎麽也想不到,這就是自己的男人——軒轅智!

月色柔軟,漫天燈光,一男一女相對而立,本該是溫情四溢的時刻,偏偏武後背後發涼,怎麽也暖不起來。錦兒,也虧他有臉叫得出口......

“原來陛下還記得錦兒的名字,只是,錦兒也老了......”她撫了撫鬢邊銀發,嗤笑一聲道,“許是多年不見天日,整天吃吃喝喝睡睡,又從不經歷風雨,便保養得好了些。說起來,還得感謝你呢,陛下......”

武帝聞言臉色微變,這才忽然反應過來,皇帝寢宮,竟連一個守衛都見不著,連跟前服侍的太監宮女都毫無蹤影,難道是......想到此處,他眸色一暗,右手緊緊握住劍柄,一面警惕,一面緩緩後退。

武後見此捂嘴一笑,道,“陛下莫怕,這皇宮內院自然是陛下的內院,錦兒雖然有很多帳要好好清算,但也不至於現在就害了你的性命。再則,若是真想要了你的性命,你還能好好地站在這兒跟錦兒聊天麽?”

“你,想怎樣?”

“怎樣?不想怎樣。”武後將燈籠一提,腰肢輕轉走上了旁邊的小徑,道,“錦兒只是想邀陛下出來賞月賞水而已,不知,陛下賞不賞臉?”

說著,她再不多話,只柔柔一笑便自顧自往深處走去。

武帝見狀一怔,略一沉思,又四下環視了一遍,這才提著劍幾步跟上,道,“今夜月色甚好,錦兒何必掛了這滿園的燈籠,連手上也要提一個?”

武後呵呵一笑,意有所指道,“天黑眼瞎,錦兒年事已高,若不點亮一些,怕是要頭昏眼花殺錯了人啊。”

武帝聞言緊緊握住劍柄,正要說話,卻聽她繼續道,“再則,墓中雖無白天黑夜,但錦兒依然算著時辰。何時該起床,何時該點燈,從來不亂。倒是陛下,操心國家天下,大有黑白顛倒之嫌。”

夜風徐徐,二人一時無話,不經意間便行到了禦花園。武帝隨著武後一步一步走上小橋,垂眸望向那片錦湖,心中百感交集,道,“十五年了,以為再也沒人能陪朕橋上看魚了。”

“十五年了,魚早已死得幹幹凈凈,恐怕你在橋上看的不是魚也不是水,而是湖底的機關是否完好吧?”武後面無表情地將燈籠放在地上,轉身指了指湖中央某處,笑道,“呶,就是那兒,錦兒在那兒一住便是十五年。如今住夠了,也該換人去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