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帝後番外(上)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那是我第九次見到他。

彼時,魯陽橋畔的桃花開得正好,艷華濃彩,紅霞燦爛,襯得花下的男人也如庭之玉樹一般,更顯豐神俊逸。

豐神俊逸的男人卻在釣魚。

破舊的魚竿配上華貴的衣飾,怎麽看都有種違和感。而更違和的是,他的魚竿莫說是魚餌,便是連魚鉤都沒有。

“你......在幹嘛?”我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

“我以為,你還是不會問我。”

“連續九天,同一個地方,同一個姿勢,同一個人做著同樣的怪事,除非是瞎子,否則一定會問吧。”我輕聲嘀咕,“再說了,誰說我問你了,我問的是水裏的魚。”

他持杆的手微微抖了抖,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覺一身青衫的他融在了這江南煙柳之中,一片氤氳之氣繚繞,沁潤的我心間仿佛也染上了那青翠的暖色。

他右手一揚,將魚竿收了回來,側過頭,眉頭一挑,黑亮的眸中閃著異樣的神采:“那就麻煩姑娘幫我問一問魚兒,為何連著九天都不肯上鉤來?”

我一怔,隨即心頭砰砰直跳,一股熱氣隨著左胸一路燒到了臉上。這人......這人簡直太無理了!想我蘇錦,魯南蘇家的掌上明珠,幾時曾受過這樣......

當下,我腳尖一點,翻身坐在橋欄上,收斂心神道,“如此明顯,還需要問?”

“哦?”男人濃眉微挑,道,“此話何意?”

“曾聞周有姜太公,素喜釣魚,亦是無餌無鉤,但因其才德舉世無雙,故有願者上鉤一說。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大海,才能匯得百川來聚;是梧桐,才能引得鳳凰來棲。”說到此處,我故意頓了頓,上下掃了他一眼,嘻嘻笑道,“看來,公子是才德有虧,以致於嚇得魚兒不敢露面了。”

那時的他卻也有趣,臉不紅心不跳,甚至瀟灑不已地站起身來,挺胸而立道,“姑娘此言差矣,我雖不能如姜太公般興周八百年,但男兒立於天地之間,又豈能妄自菲薄。九九歸一,周而復始。姑娘只見這九日,卻不見未來個無數個日日夜夜。以此來斷定在下的才德,是否太過武斷?”

我眼皮一跳,忽然想起近幾日祖父與父親的叮囑:

群雄並起,朝廷無能,天下即將大亂。當此之時,我蘇家需有兩手準備。一方面,要繼續盡力輔佐天子,另一方面,則必須站得更高,看得更遠,為家族選一方勢力倚仗。

於是,我俯下了身子,對著那清波水面,問道:“魚兒啊魚兒,聽說躍過了龍門便可化龍。可是,不是所有的魚兒都是錦鯉,也不是所有的錦鯉都有能耐躍過龍門,你說,我應該如何分辨呢?”

我忽然這般試探,他卻只是如常地微笑著。“想莊子、惠子何等聖賢,亦只是在濠水上問一問‘魚之樂’,而蘇小姐一開口便問的是魚躍龍門,此等胸懷氣魄,果然非一般人能及。”

“你知道我是誰?”我心中一動。

他半轉過身,雙目便那麽徑直地盯著我看,許是太想知道他的答案,我竟忘了發惱,同樣目光灼灼地回望著他。

不知這樣靜默了多久,直到感覺半張臉都熱得發燙了,我才迅速別過臉。

只聽他輕笑了一聲,聲音裏帶著些許愉悅,道:“一年前,蘇小姐金鑾殿拒婚,驚到的不只是當今聖上,還有全天下的男人。”

他輕輕淺淺的一句話,在我心裏漾開了層層漣漪,撥開那層水紋,我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人影,祖父、父親在談論天下大勢的時候曾提起過的一個人,原來——竟是他!

不及弱冠便率軍大敗北方韃靼的震北大將軍——軒轅智!

看著橋畔的他,想著祖父的評價和那些曾聽聞的傳奇,我心裏驀然地湧起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我還沒來得及整理清楚,便脫口問道,“那,公子你這九天到底是在等魚,還是在等我?”

他臉上笑意漸深,連那黑亮的眸中都流出了別樣的光彩。然後,他手一揮,又將魚竿拋到水裏,嘴角仍噙著幾分笑意,看著我道:“蘇小姐方才也說了,姜太公釣魚!”

姜太公釣魚,等的不是魚,而是周文王。那麽,他呢?

我心裏的那幾分情緒又開始慢慢漾開,仿佛有幾分甜意泛出,一點一滴浸潤起來。

又看著他的側影許久,我心下一動,從橋上一躍而下,穩穩落在他的身旁。

“你……”

“噓!”他側過臉,輕輕打斷了我,然後柔聲道,“看,魚兒來了!”

那日之後,我與他漸漸熟識了起來,小到柴米油鹽,大到天下大勢,我們無所不談,默契漸生。

那時的他,如瞬現於世的玉樹,漸漸在我眼中、心中生根。而那時的我,一身驕傲,雙眉橫挑,金鑾殿裏也未曾卻步,滿身都是誰與爭鋒的勁氣。卻不曾想到,只是一年之後,我便收斂了一身鋒芒,與他共赴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