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玄衣男子

戲台高築,胡琴咿呀。

那旦角兒青衣搭起珠簾,甫一露面,便輕啟朱唇,唱得台下夫人小姐們心中百轉千回,忍不住就要淚眼朦朧。

那青衣好似不知,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戲詞之中。她挽著潔白的紡綢水袖裊裊行來,好似風擺楊柳,輕柔無限。而一個轉身,兩靨頓生悲戚纏綿,舉手擡眸之間,盡是酸楚淒惶。

阿四看著這蓮步旋轉,水袖翻飛,一時間神思飄忽。

好似許久許久之前,也是同樣的珠簾半卷,她滿心歡喜,正對鏡梳妝。而她的身後,站著一玄衣男子,嘴角含笑,輕柔又熟練地替她將一頭青絲綰起。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噗嗤一笑偏了偏頭,鏡子中便出現了一張俊朗的臉孔。那雙黑曜石般的眸子裏滿含情意,他薄唇微張,貼在自己耳邊道,“六年了,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小池,待我去梨山別莊迎你。”

梨山別莊......

軒轅國的京都頗大,阿四尋了不少時日也未打聽到什麽梨山別莊。

直到有一天,有位酒樓的掌櫃奇怪地瞧了瞧她,斟酌著說道,“若是沒有猜錯的話,姑娘問的應是南郊的孤山。只是那孤山如今守衛森嚴,乃是當今太子的行宮。我們一介白衣,是無論如何都進不去的。”

“小女子問的是梨山,與這太子行宮所在的孤山有何關系?”

“姑娘有所不知,自從三年前太子大婚,他便將孤山改成了梨山。只是改名之後,因百姓不得隨意入內,故而去的人少了,知曉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梨山別莊,便是當今太子的行宮麽?

據說,今日太子妃攜了一眾官家小姐在行宮聽戲。阿四等了半天,卻連太子妃的影子也未見到。

她雙手抱胸,迎風而立,足尖輕輕點在房檐之上。腳下是一個偌大的院子,院子正中央搭著戲台。台上男女咿咿呀呀,演著生死苦戀,台下一眾錦繡羅裳,看得唏噓不已。

阿四看得索然無味,勁氣一提,翻身便掠了下去。幾個輕點連縱,轉瞬便到了別莊的後山。

紅袖樓的戲子果然非凡,相去甚遠,她仍能聽得清那白面小生的唱詞,“探花尚公主,青雲添富貴。五花馬,千金裘,唯吾輕狂生,千金散不盡。”

字正腔圓,運氣酣暢,只讓人覺得韻味醇厚,耐人尋味。

阿四如此想著,腳下卻不停留。幾個翻身騰挪,最後莫名落在了一汪湖水之畔。

暮色漸濃,清澈的湖面也被暈染成了深色,有種說不出的深邃。

阿四鬼使神差地坐了下來,彎腰朝波光粼粼的水面瞧去。

恍然間,有個著了粉衣的女子正斜坐在湖畔。她兩只小腳歡快地拍打著水面,甩起數不清的水花,“啪啪啪!”,玩得好不開懷。

而她身後不遠,有個玄衣男子無奈苦笑,“小池你又胡鬧,姑娘家用冷水洗腳不好,還不快些上來!”

“哼,就不就不......”那女子嬌俏回頭,咯咯而笑,說不出的得意。

你,你到底是誰?

阿四心中若有所覺,卻不敢去想。待她回神細看,一陣涼風吹皺了湖面,裏面除了自己扭曲的面龐,便再無其他。

她低聲一嘆,想起表哥封玨曾警告過自己。他說千萬要遠離京城,可如今她不但只身入了京,連表哥留的魯班鎖也不見了蹤影。

事到如今,阿四也說不清為何非要進京。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千百次呼喚她的名字。

小池,小池......

那個聲音來自遙遠的北方,帶著一種道不明的情緒,勾著她踏過千山萬水,一路飛奔而來。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宿命。

是宿命要她找回自己殘缺的記憶,找到家人的去向,也找到那個每每只出現在自己夢中的男人。

他喜歡著一身玄衣,有一雙未語先笑的丹鳳眼。那眼睛有點像蘇幕遮,卻又不是很像。它們都微微向上勾著,顧盼之間神采飛揚,只是一雙深似古潭,一雙情意綿綿。

胡思亂想間,阿四已不知不覺地下了梨山,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流,行到了熱鬧的禾坊街上。

此時,夜幕已然降臨,禾坊街兩側的店家都掛起了燈籠。叫賣吆喝聲混雜著小孩的嬉笑聲,儼然一副天子腳下的盛世繁榮景象。

然而就這個時候,天空卻開始下起了雨來。雨滴起初又細又小,漸漸地就越來越急,越來越密。轉眼間,人群聳動,熱鬧的街道便冷清了下來。

阿四撐著一把油紙傘緩緩而行,最後停在了一座百年的老橋邊。老橋顯然已經經歷了無數的風吹雨打,連厚實的青石板都被磨得光滑發亮。

阿四站在橋邊回望,腦海裏出現的是火樹銀花不夜天。那夜的街上人聲鼎沸,她拉著玄衣男子在月下滿街亂跑鬧花燈。可惜遊人如織,一不小心,兩人便被擠得尋不到蹤影。她正蹲在橋邊急得大哭,肩膀上卻有人輕拍。轉身去看,那個男人站在橋下,擡頭朝她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