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柔情止水

烏黑柔亮的長發,披散在雪白柔軟的衣衫上。陽光斜照,兩相對比之下,顯得黑發更黑,而白發也更白。

白衣的對面是一張寬大的紅木梳妝台,其上擺著一面古色古香的鏡子。鏡面明亮,裏面映著一張白皙俊美的男人臉。

男人有一雙堪比女兒家的巧手,他熟練的撥弄著桌上的胭脂水粉,然後如行雲流水地束發敷面,塗脂抹粉輕點唇。幾番下來,那張稍顯剛毅的男人臉,竟眼睜睜地變了模樣。

眼還是那一雙眼,嘴也還是那一張嘴,然而經過他一番梳妝,卻全然變成了另一張臉。只見他撚起一支眉筆,最後精心為自己描了一雙青黛眉。

待到一切完畢,男人這才理了理鬢發。那雙大眼睛微微眯起,為這張臉平添了一股媚意,柔媚得似要滴出水來。

他沖著鏡子裏的自己古怪一笑,道,“止水,早上好。”

那張俏臉柔美,紅唇中吐出來的聲音卻偏偏暗啞低沉。饒是他刻意偽裝,低啞的聲音依舊破壞了此刻的完美。

男人的骨血披上了女人的皮,女人的皮裏卻仍住著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不知別人看到這一切會如何,推門而入的阿四卻只覺得背後陰涼,頭皮發麻。

她先是對著鏡子中的那張臉怔了一怔,然後思索一番,咬唇道,“封玨,別這樣。你明明知道,止水死了,已經死了整整三個多月!”

“住口!”原本笑而不語的白衣人陡然面色鐵青,對鏡子中的阿四怒目而視。

阿四見狀嘆了口氣,一步一步走到那人身邊,張了張嘴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白衣人雙手握拳,脊背僵硬,美麗的臉上只有憤怒與怨恨。

他是封玨,此刻卻也是止水。

封家別院的外室之子,瘸腿少爺封玨。人送錯號虞美人的江湖人士,女殺手止水。這兩個看似絕不會有交集的人,偏偏陰錯陽差地相遇並相愛了。只是,他們猜中了開頭,卻誰也無法猜到結局。

阿四忽然又想起了昨天醒來的那一幕幕。

面紗輕揭,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張並不算陌生的臉——封家別院的少爺封玨!

盡管他妝容精致,柔美不已,阿四卻仍在第一眼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封玨卻失望地笑著,說小池,你曾經並不叫我封玨。你再仔細想一想,真的記不得我是誰,自己是誰了麽。

阿四被一聲“小池”叫得懵在當場,甚至來不及詢問他為何男扮女裝,又為何要去湘江劫殺眾人,便哆嗦著追問誰是小池。

封玨聞後連連嘆氣,說沒想到你什麽也不記得了。不過如此也好,萬般罪惡都已經過去了,你竟然活了下來。太傅爺爺泉下有知,定當能夠瞑目了。

阿四當時激動得汗毛直立,卻也忍不住近鄉情怯。暗暗深吸幾口氣,才問封玨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又問他為何認得自己。

封玨本意並不想告訴她實情,說那些肮臟忘記了就忘記了,重新開始生活才是正理。阿四卻是不依,她再也不想渾渾噩噩,不明不白地過日子了。

作為陰司的孟婆,她看著一個又一個人喝下了孟婆湯。他們也許出於被迫,也許出於自願,但是被剝奪記憶的他們就真的高興了嗎?而自己比他們更甚,沒有人能理解,對自己都毫無所知的人,每天一睜眼就要開始小心翼翼。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摔進不知名的深淵裏。

就算那些曾經醜陋不堪,那又如何?敢作則敢當,既然是屬於自己的過去,無論罪惡還是良善,一個都不能少,她都要!

由於她的刨根問底,窮追猛打,封玨最終還是松了口。他告訴阿四,說你姓古名池,是前帝師封太傅的外孫女。而我家雖也在京城,但我的爺爺與太傅爺爺卻只是遠房表親。所以,仔細算來,你可以叫我一聲表哥。而害你差點魂歸幽府的,是那個狡詐陰狠的歐陽明。

“歐陽明,他為何要害我?”

阿四記得當時緊追著反問,卻得來封玨一聲冷笑。他說歐陽明害得人還少嗎?封府被滿門抄斬,株連九族,這事離不開他歐陽明的背後謀算。就連他的止水,也沒有逃脫歐陽明的魔爪。

阿四又驚又怕,腦中一片混亂,喉嚨也似被堵了什麽東西。她驀地覺得心裏難受至極,眼睛泛酸,想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而封玨卻在那時赤紅了雙眼,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憶裏。

他面目扭曲,時而怒罵,時而痛哭,時而又如瘋魔一般,猛地抓住阿四深情懺悔。言語之間,愛意橫流,卻又有止不住的無奈與滄桑。封玨就這樣抱著阿四顛三倒四地敘說,情緒不穩,激動異常。她稍有掙紮反抗,便會遭到變本加厲地哭訴與痛罵。阿四剛醒不久,武功不及對方,又不知身在何處,未免引起麻煩,便只能一動不動地被動聽著,間歇著低聲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