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宴無好宴

邕州下雨了。

阿四不喜歡嶺南的雨,潮濕的滴滴答答回響在天地之間,讓人煩悶不堪。微微將油紙傘傾斜,她問在另一張傘面下走神的刑關。“大皇子為你擺宴,雖在情理之中,但我今天總覺得心裏不踏實。”

刑關將傘柄握緊,也不答話,默默往前走。

阿四想到昨日又哭又笑的阿朵,忍不住笑道,“是不是在想阿朵姑娘?小姑娘性格直接又開朗,其實很可愛......”

刑關總算開了金口,就是有點不耐煩,“別提那塊牛皮糖成不成?你不是擔心接風宴的事情,繼續擔心就是!不過你再擔憂又能如何,”他掃了阿四一眼,不屑道,“我們只要知道,宴無好宴,那就行了。”

牛皮糖?

阿四差點笑出聲來,可不就是塊牛皮糖?雖然用來形容小姑娘不太貼切,對刑關來說簡直太形象了。於是只能笑著轉移話題,“話是這樣說沒錯。你現在是虓虎將軍的兒子,但頂多是個私生子,又無官職在身,別說大皇子如今丟了爭一爭的資格,就算要爭,也不必為了你這個無名小卒擺宴吧?”

“大皇子殿下怎會是為了刑關公子擺宴呢,只是借了這個由頭向虓虎將軍示好罷了。”此話不是出於阿四之口,更不是出於刑關,兩個人聞言陡然一驚,不禁向發聲處瞧去。

羊腸小道蜿蜒,小道盡頭有一個人執了一把紫竹傘長身而立,正是那俊美無儔的蘇公子蘇幕遮。蘇幕遮給人印象總是高高在上,話不多表情也不多,沒事就愛冷了張臉,幾乎要趕上罰惡司刑關。但在不知為何,阿四眼中的蘇幕遮有很多張臉,或冷情,或溫和,或神秘,甚至偶爾調皮。現在,他一個毫無功底的平凡人,竟然一聲不吭地站在那裏,卻沒被兩人發現。

他來了多久,聽了多少?

阿四將傘面一低,遮住自己臉上的表情,“蘇公子,秋雨甚涼,沒事兒站在雨中聽人閑話,就不怕得個頭痛腦熱的毛病?”

蘇幕遮勾了勾唇角,“阿四姑娘還是改不了,仍舊叫我蘇公子。也罷,稱呼也就只是個稱呼而已。”他朝近前的刑關略一點頭,繼續道,“大皇子與將軍意見相左,執意要對苗寨土司殘余進行策反,然而凡事又離不開將軍府的支持,示好也沒什麽意外的。”

阿四是見識過蘇幕遮本事的,聞言只是先刑關一步走到其身側,“看來蘇公子所知不少,此次前來不知道又是為了什麽呢?”

“如果蘇某說是將軍相邀而來,不知二位信不信?”

刑關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著眼前這個男人,不可否認,他是個光彩奪目的!“那麽蘇公子,大皇子此次亂中前來邕州,蘇公子以為,這究竟是為了什麽?”

阿四不料刑關問得這麽直接,微微詫異,然後看向蘇幕遮。然而蘇幕遮毫不在意,微眯著眼睛望向前方,不緊不慢地邊走邊答,“你們認為是為了什麽,那就是為了什麽。”

刑關難得一愣,與阿四相互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不確定道,“蘇公子的意思是......”

蘇幕遮卻將話題一轉,回首掃了一眼阿四手中的油紙傘,略有所思道,“阿四姑娘,你這把傘,很特別。”

阿四還沉浸在剛才的不可置信當中,隨口答道,“蘇公子風城西山那次沒看清楚嗎?又不是沒見過,何來此問?”

蘇幕遮卻驀地低頭,認真地看著阿四的眼睛,“武器有很多種,雖然這把傘暗藏殺器,但帶著把傘到處走總歸有些怪異,為何不考慮換個東西防身?比如深受江湖俠女喜愛的長笛和長簫,哪怕是把古琴,走出去也是風流無雙啊。”

阿四一笑,“那又如何,泥娃娃就算穿上綾羅綢緞也仍舊是個泥娃娃。阿四粗人而已,比不得這些風流雅士的。”

蘇幕遮一挑長眉,“哦?那想來阿四姑娘這把傘,是把有故事的傘.....”

阿四在陰司醒來便全無記憶,身邊只有這把翠竹柄的油紙傘。它起初只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青面翠竹傘,直到她決定進入查察司,崔判官才將其帶走。經過能工巧匠一番改造,既沒破壞原先的模樣,又將短劍暗藏其中。

但這把傘究竟是什麽時候到自己身邊的呢?為什麽失去所有的她身無一物,卻偏偏只留了一把傘呢?阿四不禁細細回想......

蘇幕遮見阿四低頭不語,問,“阿四姑娘,在想什麽?”

阿四一番思慮,腳步便自然慢了下來,這時已經離蘇幕遮與刑關有一段距離。

灰蒙蒙的遠天,薄薄的雨簾,隨風而動的綠樹紅花,還有幾步之外兩個俊秀的男子。他們都是一身長衫,各執一把雨傘,半回著身子停在了一棵不知名的古樹下。古樹不知長了多少年,厚厚的枝葉成就了一片陰影,陰影投在兩人的臉上,遮住了原本的神色,只余下莫名的沉重。阿四忽的心中一動,下意識地停了腳步,又將眼神放在那兩只執著傘柄的手上。一個是刀客殺手,一個是風流名士,卻都有一雙絲毫不遜於美女的玉手,手指修長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