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賠禮

那一年,先是四哥被人刺殺於大街之上,二哥遠在邊關鞭長莫及,三哥只懂風雅而無實用,父親病重不能視事,所有重擔都落在長兄一個人身上。

表嫂閔太後從來跟他們不是一條心,她聯合了野心勃勃的宗室勛貴,挑唆著性情暴虐的幼帝和姑姑作對,姑姑本就年老多病,外頭沒了幫手便漸漸不能掌控後宮局勢,被閔太後和幼帝母子硬生生逼得中風失語。長兄獨力支撐局面已是十分不易,就在這時,有人以耿嬤嬤的兒子強搶民女逼死人命、霸占皇莊收受賄賂一事大做文章,彈劾父親和長兄,連帶著她的名聲也被扯得臭不可聞。

以此事開頭,墻倒眾人推,彈劾傅氏各種罪狀的奏折雪片似地飛來,長兄最寵愛的嫡長子、傅氏子弟下一輩中最為出類拔萃的傅霖入宮探望姑姑,又被人算計攀誣與姑姑宮中的女官通奸,被當場刺死於宮中,死無全屍,衣不蔽體。父親聞訊氣得吐血昏迷不醒,長嫂投繯自盡,長兄一夜白發,傅氏自顧不暇,無力還手,遭受了更加致命的打擊。

後來,二哥被逼於無奈驟然起兵,卻被床弩無情射死,接著父親和長兄、三哥、以及幾位嫂子、侄兒、侄女們全都死於非命,族人離散,只留下母親和一個年幼的侄兒僥幸逃過性命,還有她苟延殘喘、沒有尊嚴地在臨安王府活著,任由宇文佑淩辱欺負而忍氣吞聲。

想到那一年的血腥,明珠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那種日子實在是太可怕了,她怎麽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再次發生。明珠把手握成拳,堅定地按住心臟所在的地方,她再不會只知道享受家族帶給她的榮光而不知道承擔責任了。

第二日,傅夫人崔氏早早趕來,才見了明珠就抱著她“心肝、肉、寶”地哭了一氣,小心翼翼地摸著她的臉連聲問疼不疼。

崔氏已是近六十歲的人,年紀不小了,平時養尊處優的,若不是心疼擔憂愛女,怎麽也不會連夜趕到這裏來。明珠看著崔氏眼裏的愛意,由不得的鼻子一酸,趁勢將頭埋在崔氏懷裏,緊緊抱著崔氏已經發了福的胖腰好一通撒嬌:“娘,我全身都疼,疼得要死!幸虧我靈巧,不然要被他活活打死!您是沒看到,他到底有多兇。”撐起身子來指著自己腫脹青紫的臉,十分誇張地道:“居然活生生把我的下頜骨給卸了!但凡是心裏對我有些許憐愛真意,又怎會下得這樣的重手?”

崔氏心疼得直抽抽,她四十多歲才有了明珠這個女兒,寶貝得什麽似的,當真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飛了,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給明珠。她原本就不看好這樁親事,奈何明珠死活要嫁,在她面前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鬧了好幾出,她心疼女兒才心軟答應下來。

現在明珠不樂意嫁了,她當然沒意見,只恨宇文佑心黑手辣動了她的心肝寶貝,少不得痛罵一氣:“這個無情無義的惡賊,全然不顧你過去待他的情義,我早說過他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明珠聽得痛快,假裝嬌弱窩在崔氏懷裏不肯起來,綿了又綿,直到聽她四哥傅明正在外頭朗聲道:“母親,臨安王過來賠禮。”才坐起來可憐巴巴地看著崔氏裝害怕:“我不想見到他。”

崔氏才不管臨安王是不是先帝骨肉,此刻就只當他是仇人,當即陰沉了臉怒斥道:“你妹妹傷成這個樣子,我哪裏有什麽心思去見外人?快別來吵我!”又哭:“我四十多歲上才有了這個女兒,年紀大了懷得艱難,生的時候險些去了大半條命,好不容易養大了,眼看著長得花骨朵似的心裏歡喜,卻給人活生生打成了這模樣。這還是這麽多人跟著的,要不然還不知道會怎樣呢。這是要我老婆子的命啊……”

明珠拿了帕子給崔氏擦眼淚,體貼地寬慰她:“母親快別為那種人流淚,小心把眼睛哭壞了,不值得。”

崔氏看著她那張五顏六色的臉,由不得的後怕起來,瞪著她揚手搧了她的屁股一巴掌:“打死你個不省心的東西!養你就是養禍害!你若是早早聽我和你爹的教誨,何至於落到這個地步?被人打死都活該!”

明珠從小到大從未挨過崔氏一根手指,驟然挨了這一巴掌便懵了,醒過味兒來便不管不顧地大哭起來,半是心酸半是喜悅,還有幾分撒嬌賣癡——能回到從前的時光,陪伴在父母親人的面前真的是太好了!

崔氏見她哭得傷心,也跟著難過,母女倆哭得好不熱鬧淒慘。哭聲傳到室外,惹得外頭站著的兩個男人神情十分精彩。

宇文佑很是尷尬後悔,他一個大男人,被女方退親已經很丟臉,追來質問傅明珠也就算了,還被她激得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和她打了一架。知道的曉得他是被傅明珠的蠻不講理逼得忍無可忍,不知道的光聽這母女哭得這樣淒慘就免不了以為他有多惡劣,多不是人。壞了名聲不說更沒占到什麽便宜,實在是太過沖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