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沉水香

明珠手忙腳亂地把外衫胡亂套上,往前走了兩步才想起問宇文初要自己的鞋:“還請殿下把鞋還我。”

宇文初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隨手就將緞鞋自欄杆邊扔了出去。

明珠一個箭步沖過去,沒搶到,只來得及看到鞋尖上綴著的珍珠反射出一道冷冽的寶光,很快就墜入崖下茫茫的晨霧裏去再看不見。胸臆中一股怒氣直沖上來,忍了又忍才算是勉強按捺下去,語氣卻難免不善:“殿下何故扔了我的鞋?”從這裏到她的居處,整整幾百台階梯,叫她光著一只腳怎麽走回去?可見這人真是比她還要壞心眼。

宇文初仍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你對本王不敬,小懲而已。”言罷不再理她,輕輕擊掌,立時就有好些侍衛鉆出來,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滅火,又來勸宇文初:“殿下千金之軀,不當冒險,還是先離開吧。”

明珠沒有在陌生男人面前裸露雙足的嗜好,連忙把一雙赤足往裙子裏藏了又藏,所幸那些人目不斜視,從她主仆二人身邊來來去去的,始終也沒人多看她們一眼,只當她們是透明的。素蘭過來扶住她,小聲道:“我們先回去吧。”

明珠垂下眼看著自己光裸的腳,素蘭抖開已經不成樣子的披風擋住她的腳,小聲道:“姑娘若是不嫌,就先穿婢子的吧。”

明珠早不是從前不知愁的相府千金,也學會了要體貼人,便問道:“你給了我,你又怎麽辦呢?”

素蘭笑道:“婢子穿著襪子呢,這襪子底厚,不比姑娘赤著雙足。再說您身份貴重,不能給這些臭男人隨便看去的。”

“那我們找個安全的地方等家裏來人。”明珠穿上素蘭的鞋,走不得兩步,又想起這心眼兒比針尖還要小的英王來,忍不住轉過頭去瞪了他一眼。

宇文初好巧不巧地剛好擡起頭來,見她瞪自己,便淡淡地道:“傅姑娘請留步,這淩空回廊已經建成百余年了,是觀星賞月的好去處,就算是欽天監也會來此觀星。說到玉皇閣,世人就會想起淩空回廊,如今被你這樣隨意就燒壞了,你可有什麽說法?”

見他對明珠不客氣,一下子,之前那些還當明珠主仆是透明人的侍衛隨從全都回頭看向明珠,目光中多有鄙夷冷意。

明珠對這種滿含鄙夷和冷意的目光早已不陌生,前世她真是看得夠多了,當時沒有怕,現在也不會怕,當即拉住想要出去辯白的素蘭,淡淡地道:“我不是故意的。該怎麽賠,我自會賠。”

宇文初不由露出幾分詫異來,他藏在回廊盡頭的陰影裏觀星,目睹了整個事件的經過,從明珠站在那裏發呆到她惡作劇,再到她淩空起舞和暢談悔婚之事,以及素蘭無意間引起火患,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本以為把事兒盡數推到明珠身上去,這驕縱慣了的人一定會更加憤怒,卻沒想到她居然就這樣認了。

“真不是故意的,煩勞你們先滅了火,毀壞的部分該怎麽賠我就怎麽賠好了。”明珠見所有人都盯著她看,擲地有聲地再次聲明。就算是她之前不懂事,也還懂得弄壞了東西要賠償的道理,可沒故意占過誰的便宜,這點傲氣她是有的。

宇文初沉默不語,只是探究地看著明珠。

素蘭生怕鬧得僵了,忙道:“不是我們姑娘,是奴婢不小心引起的……”

英王為難的是她,或許說是她身後的傅氏,又何嘗是素蘭?明珠攔住素蘭,揚聲道:“要你多嘴!你是我的人,你做下的就是我做下的。”見素蘭還欲再言,便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惡聲惡氣地道:“難不成,你要賣了自個兒來賠?”

素蘭一縮脖子,不吱聲了,心裏卻不是不感激的。

只聽宇文初淡淡地道:“這倒也罷了,難不成我們就該白給你滅了這火?”

怎會有這樣不依不饒的人?還算男人麽?明珠假笑著,惡狠狠地從牙縫裏擠出話來:“煩勞各位,改日我請各位吃酒壓驚。”

宇文初又道:“你當我英王府的人沒見過酒?也不知什麽酒才能請得動我的親衛做這種雜事呢?”

明珠實在忍不住破了功,惡形惡狀地道:“那你要怎樣?”

宇文初看了眼身旁站著的英王府總管朱長生,朱長生立刻給明珠行了個禮,喜氣洋洋地笑道:“姑娘別急,明日小的一準兒把今日的各樣開銷送到姑娘面前。”

說來說去還不是想訛銀子麽。明珠想給宇文初一個鄙夷的眼神,宇文初卻根本不看她,昂首闊步地打她跟前走了,留下一抹淡淡的沉水香味兒。那高傲勁兒,仿佛她就是路邊一蓬不值一提的雜草。

明珠使勁撫了胸口兩下才平息下怒氣,沒事兒,比這樣更惡劣的人和事她都見過,那時候能忍下來,現在也能忍下來。卻又聽宇文初再丟下一句話來:“除了一應開銷之外,再罰二倍,算是給玉皇觀主壓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