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滿腹狐疑 冤家聚頭

“之後呢?之後如何了?”

琉璃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看著麴崇裕。

麴崇裕很想捂住額頭嘆口氣,又想揉揉眼睛好確信自己有沒有看錯——自己面前的這雙眼睛裏分明滿滿的全是好奇和興奮,卻沒有半點應有的擔憂或恐懼,這個婦人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他停了停,還是盡量簡潔的道,“突厥人以為中伏,自己先亂了,兵敗如山,蘇將軍率領咱們一路追殺了二十裏,大獲全勝。”看了琉璃一眼,又淡淡的補了一句,“斬首一千五百級,屍橫遍野,那斬下的頭顱堆成了小山,血腥味幾裏外便能聞到。”

眼前的女子卻恍若不聞,只是長長的出了一口,神色有些恍惚的低頭看著手中的信封,低聲嘟囔了兩句,聽著似乎是,“原來如此,原來竟是如此……”

麴崇裕終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因為裴守約的鄭重托付,他在登門拜訪之前便打疊了百般言辭準備安撫住這婦人,卻怎麽也料不到她除了聽說裴守約要留在軍倉協助調度事宜之時,略微驚訝了片刻,在其余的事情上,反應都古怪得令人難以置信:聽聞蘇定方立了軍功,沒問一句自己的義父和夫君可曾遇上危險或是得了何種嘉獎,反而是興致勃勃的追問著備戰作戰的所有細枝末節!什麽叫“之後呢”,她當自己是寺院裏登台俗講的和尚麽?什麽叫“原來如此”,仿佛她還曾聽說過別的說法!真真是,不可理喻!

琉璃此時心裏卻全都是驚嘆,五百鐵騎破突厥,原來打的是誘敵深入、故布疑陣、連夜偷襲,難怪幾百人馬便能將兩萬突厥騎兵追殺出二十裏地去,果然是盡信書不如無書……半晌她才猛的回過神,擡頭看見麴崇裕疑惑的眼神,心裏一驚,忙道,“不知如今義父和守約他們可還安好?軍營那邊一切都還妥當?”

麴崇裕不由大大的松了口氣,點頭道,“蘇將軍和裴長史一切都好,如今總管有令,三路唐軍已會兵一處,四面結陣,緩緩而行,應是十分穩妥。裴長史還道,請夫人不必擔心,如今不但輜重都置於軍陣之中,軍倉也有重兵把守,他只協助一些調度事宜,並無危險,且突厥人連敗之後,已西退了數百裏,西州亦不會被戰火波及。”

四面結陣,果然是用上這種笨法子了麽?琉璃不由搖了搖頭,深深的嘆了口氣。

麴崇裕皺起眉頭看了她一眼,不知她為何又突然悶悶不樂起來,難不成是從自己這三言兩語裏便看出如今形勢不妙?他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夫人為何嘆息?莫非是覺得有何處不妥?”

琉璃有些驚奇的看了他一眼,這麽簡單的事情他會看不出來?唐軍是來平叛的,又不是來視察邊疆的,結成這樣一個方方正正的挪動碉堡,自己當然不會有什麽傷亡,可阿史那賀魯是傻的麽?突厥人又無須守城占地,他會呆在那裏等著你去打?唐軍如此挪上兩個月,壓根不用打仗,耗盡糧草直接回長安便是!她的語氣裏不由帶上了幾分譏諷,“世子,守株待兔,能打著狼麽?”

麴崇裕胸口一窒,這比喻當真是……貼切的得!可這與他有什麽幹系?沉默片刻,他還是低頭喝了口水,換了話頭,“庫狄夫人,崇裕今日登門還有一事相求。裴長史臨行前道,自明年起,西州人所交賦稅,可用白疊布來代替絹綢。過幾日都護府便會發出政令,如今工坊裏也已趕制出上百套軋車與彈弓,我會遣差役和府兵將這些物件隨政令分發到西州各鄉的村正家中,夫人若是有暇,崇裕鬥膽請夫人去幾處鄉中,授教丁婦們一二。”

琉璃納悶的看著他,這到底又是在唱哪一出?用軋車、彈弓這種簡單的事情也需要她去傳道解惑?

麴崇裕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垂眸看著眼前的銀杯,淡淡的道,“西州雖然早有白疊布,然百年以來,多為官坊所出,庶民不過偶爾為之,如今賦稅中以白疊布代替絲綢,於西州農戶,乃是關乎生計的大事,只怕會猶疑不決。裴長史素有威望,若由夫人出面親自示範,西州子民則多半能打消疑慮。長史如今有些擔憂,明年西州或許要多交租調。”

也就是說,她要扮演親民的官家夫人,鼓勵大家接受新生事物?明年……若此戰拖延下去,依稀記得裴行儉說過,西州都護府的家底此次幾乎已全部掏空,明年的賦稅很有可能不得不加重!琉璃點了點頭,“世子盡管安排便是。”

這回答痛快得出乎麴崇裕的預料,他不由狐疑的看了琉璃一眼,見她一臉坦然,這才放下心來。一時又覺得這位庫狄氏風格之飄忽,真真是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想到此處,眼角忍不住再次掃了掃墻上那古怪的羊頭銅燈,屏風上那宛如真人的仕女圖畫,還有莫名其妙插在瓶中的枯枝,只覺樣樣刺眼,一刻都不想多呆下去,站起來微微欠身,“多謝夫人體諒,等崇裕安排妥當了,自會遣人來接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