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我本驕傲

醒來的時候,已是日落西山,暮色四合。所處房間,窗明幾凈,布置清雅,卻極為陌生。

“我這是在哪裏?”頭腦尚是一片混沌,黎蘇啞聲開口,竟有些不識自己的聲音。

“你醒了?”高大的身影移到床前,逆光中看不清他的臉,黎蘇莫名一驚,越來越重的防備心,讓她立刻坐了起來,沉聲問道:“誰?”

“想不到二小姐這麽快就忘了我了。”男子笑著答話,戲謔中帶有一絲冷意。

鎮寧王東方澤?黎蘇心頭一驚,先前撕心裂肺的一幕,遽然間湧入腦海,令她身軀驀地一震,瞬間面白如紙。她立刻擡手掩住了臉,以扼止自己悲痛洶湧的情緒。

他嘆了一口氣,緩緩走到床邊坐下,靜靜地看她。這個男子高大俊朗,優雅尊貴,一雙漆黑如墨的深邃眼眸,光華內斂,仿佛最幽暗的世界裏不息的光亮。

黎蘇知道自己此刻應該向他道謝,但張了張口,卻吐不出一個字。她現在不想說話,一個字都不想說。

東方澤先開口道:“想不到二小姐與明玉郡主的感情如此深厚,竟不分彼此。明玉郡主的母妃去世,你悲痛欲絕,直至昏厥……本王覺得,即便明玉郡主再世,親眼見到王妃撒手人寰,其悲痛之情,怕也不過如此。”

他一雙黑眸,深沉地注視著她,話裏似乎另有深意。

黎蘇心中一震,立刻強迫自己擡頭看他。從遇到他開始,他對她的身份,一直都有懷疑,未曾輕信。而他的態度,也是時而強硬,時而放任,簡直讓人摸不著頭腦。朝野皆言,靜安王易怒,怒必有傷;鎮寧王善謀,謀必有成。看來所言不虛。這人的心思的確讓人難以捉摸,她不能掉以輕心。

收斂住心中的傷痛,黎蘇輕聲地回道:“我十三歲喪母,能與明玉郡主相識,是我的福氣。郡主與我交淺言深,她的母親,就如同我自己的母親。”

緩緩說著,不留痕跡地掃了他一眼,卻發現他眸深如潭,根本什麽都看不出來,不由微微蹙眉,垂眸又道:“母親對我,就好比攝政王妃對明玉郡主一般,堅信不疑、疼愛入骨的。方才在攝政王府,親眼見到王妃痛失愛女,讓我想起三年前母親離世的一幕……所以,一時悲痛難抑,才那般失態。讓鎮寧王見笑了!”

“原來如此!”東方澤並無笑意,反而出言寬慰:“你也不必太過傷懷,你還有父兄姐妹,並不是孤身一人。”

父兄姐妹……

黎蘇雙手驀然緊攢,那薄如蟬翼的親情,令她心頭猛地刺痛。想她靈堂猶在,屍骨未寒,母妃因她的死而舊疾復發,重病在床,為了盡快消除黎蘇之死給他們兩個王府帶來的巨大震動,鞏固自己的地位,父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妹妹許配給曾經休棄她淩辱她的男人……

那麽多年的寵愛,那麽多年的父女親情,都不及權勢在他心裏來得重要!

她不由嘲弄地勾起唇角,冷笑道:“父兄姐妹?我在相府的地位,鎮寧王不會猜不到!我不過是一個妾生的庶女,在父親大人的眼中,何曾有我?!而我的姐姐,大娘,更加棄我如敝履……先是誣陷我與下人私通,將我送出府去,路上竟找來賊人相送!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沒有享受到半分親情之樂,反而差點命喪黃泉。之前若不是鎮寧王出手相救,或許,我已經在地下與我娘親相見,哪還有機會在此跟鎮寧王講話!”

她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情緒已見激動,聲音掩不住淒涼,嘴角卻噙著諷刺的笑,那句“妾生的庶女”,更令東方澤眉頭一皺,心頭微不可察的疼了起來。記憶中,也曾有人說過他,“不過是妾生的庶子,也妄想爭奪九五之位,真是癡人說夢!”

“庶女又如何?倘若連你自己都看輕自己,那還有誰會尊重你?”東方澤忽然眯起了雙眼,冷厲之色,自他深沉雙目一閃而逝。“丞相大人眼中沒你,那是因為在他眼裏,你還不夠出色,或者說,他認為以你的資質和能力,還不具備成為他鞏固權勢的棋子。你,甘願做一顆政治棋子嗎?”

他淡淡地問,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棋子?當然不!黎蘇搖頭,她重生變成了相府的庶女,府中之人又待她不善,才落了這樣一般田地,但她並非真正的蘇漓,自然也不是真的在乎丞相蘇相如對她這個“女兒”在意不在意。

黎蘇擡頭看他,目光略冷。丞相蘇相如與鎮寧王交好,在朝中早不是什麽新鮮事。聽聞蘇相如曾有意將長女蘇沁許配給東方澤,但一直未找到機會。東方澤乃梁貴妃之子,比起皇後與東方濯,身世顯然略低一分。但他因過人的能力才幹,而倍得晟皇賞識,與東方濯同年封為親王,待遇一般無二。朝中儲君未立,顯然是晟皇在兩位皇子之間舉棋不定。蘇相如與攝政王政見常有不和,轉而支持這位庶出的皇子,似乎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