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江山日暮遠

燕雀樓中,笙歌已起,齊國的公子沈闕出使楚國。楚王年事已高,且有重病在身,於是把招呼來使的事宜全權交給了太子。

公子沈闕是齊王的第五個兒子,文采卓絕,武功更是斐然,深得齊王的喜愛,未及弱冠便被封邑土地,稱為翌王殿下,而且此人在齊國朝廷上的勢力盤根錯節,實力和心智更是深不可測。

自從齊楚大戰之後,兩國的關系日益改善,現在楚國內憂外患,太子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所以對於這位來自齊國的公子,楚國太子可是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去拉攏。

“翌王,請。”楚國太子端起酒杯,親和地邀請沈闕。

沈闕此時坐在楚國太子右邊的酒案旁,一襲華美的衣衫襯得整個人尊貴無比,他的身邊站著兩位護衛,只見他緩緩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不緊不慢地回應道:“請。”

楚國太子放下酒杯,傾身說道:“翌王此番來到楚國,可一定要多住上幾日,本宮也好盡一盡地主之誼。”

沈闕聞言,漫不經心地笑了,他順手把酒杯擱在桌子上,聲音聽起來溫雅淡漠,卻是嚴謹慎微,滴水不漏:“楚國地方富饒秀美,民風淳樸摯真,太子殿下誠意相邀,沈闕本該答應才是,不過此番出使貴國,是為王弟而來,父王囑咐在身,不敢有所怠慢。”

沈闕的王弟公子昭是齊王的第八個兒子,幾年前齊楚大戰,齊國戰敗,楚國要求齊國質押一位公子,齊王別無他法,只能忍痛將自己的小兒子送到楚國國都。轉眼之間,已經過了五年,現在齊楚兩國的關系修好,思念幼子的齊王這才派遣沈闕前來,試圖把公子昭迎接回去。

太子見他這般虛與委蛇的模樣,心知在這種場合下,沈闕不願與他有過多交往,於是故作溫和大度地笑道:“今晚設宴,只是為翌王接風洗塵,其他的事,還是要留給父王定奪。”

楚國今年春旱,田間的麥苗病懨懨的不知道枯死了多少,地方各處都在鬧饑荒,國庫更是不堪負累。雖說齊楚兩國的關系已經沒有從前那麽僵,但是作為毗鄰之國,他們還是不得不小心,所以對於公子昭,楚國現在是不想放,也不敢放。

沈闕倒是不在意,正襟危坐的樣子尊貴華然。旁邊的侍姬為他添了酒,他端起酒杯,回敬了楚國太子,也算是禮尚往來。

夜晚的燕雀樓,杏花紛紛揚揚地飄著,幾枚花瓣落在了他的衣擺上。沈闕垂首輕拂下去,只覺得一曲終了,先前奢靡浮華的調子陡然一轉,曲意冷冽煞寒,竟令人不寒而栗,他下意識地擡頭望去,只見高台之上已經站著一位女子。

她身姿曼妙,白皙的容顏在月光下吹彈可破,猶若冰雪一般,銀發垂至腰間,僅用簡單的銀釵束發,銀灰的衣裙高貴華美,舞姿亦是絕世驚艷。

周圍一片寂靜,大家都愣愣地望著高台上起舞的女子,就連楚國的太子殿下都折服在她的美貌之下。沈闕收回目光,環視了眾人一眼,唇邊浮現出若有若無的冰冷笑意,他遣退了身旁伺候的侍姬,自斟自酌地飲酒,一派優雅閑適。

伴隨著一陣驚呼,緋悠閑飛躍而起,衣裙上的絲帶隨風飄著,她的腳步輕點,翩然落在了沈闕面前。曼妙的舞姿倒映在他的眼前,像是綻放在午夜裏皎潔的花兒,容顏冰寒冷艷,絕世臨仙,正如百年前一般。

這是沈闕,她心心念念著的沈闕。盡管時隔百年,她卻能清楚地記著他的眉眼,她用靈魂換取一切重新來過。這一世,不會再有黯然離別故國的質子,也不會再有雪域深淵裏那場絕望的離別。是她央求長離更改沈闕的性情,讓他不要再那般善良,所以從他的身上,她只能看到汙濁灰暗的貪婪以及陰毒入骨的算計與惡念。

這又有什麽關系呢?這樣的沈闕才是她想要的模樣,善良,在權力傾軋的王室中,只會成為他痛苦和不幸的根源;心軟,只會讓他在未來的道路上,風雨飄搖,任人擺布。

上一世的沈闕有著太多的無可奈何,闊別自己的親人與故土,只身來到惡浪滔天的楚國,陷在陰謀和算計之中,艱難掙紮脫身不得,甚至在死前都沒能回到故國。她答應沈闕要把他送回齊國的,這一世,就算死,也要彌補一百年前留下的遺憾。

她注視著沈闕,心中有千千萬萬的欣喜和深情,欲語還休,卻在脈脈的眉眼中不經意流露出對他的思念與懷想。一百年,對於妖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她卻覺得如此漫長,與沈闕站立在生死兩岸,凝望著他一如往昔的身影與容顏,竟有種歲月荒蕪、時光蒼老的疲憊感。

輕舞的霓裳落在沈闕面前,又聽到一陣驚呼,這位來自齊國的公子已經拉住她的緞帶,眼眸中蘊含著幽深的笑意,手上微微用力。緋悠閑優雅地轉了一圈,翩然落在了他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