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左右為難(第4/10頁)

這小子摸清了他的脾氣路數,知道他最吃哪一套,非常善於對症下藥。從某種方面來講,也算是他的一位知己。

所以雷督理便不動聲色,只說:“有事?”

張嘉田擡起頭,沖著他笑了:“昨天,我說話沖撞了您,今天是過來給您賠禮道歉的。”

雷督理聽到這裏,卻是忽然問道:“你頭上的傷,要不要緊?”

張嘉田被他問得一怔,隨即答道:“讓醫生瞧過了,沒大事,全是皮肉傷,養幾天就能好了。”

說完這話,他對著雷督理又是一笑:“我昨天那麽氣您,您還惦記著我的傷,真顯著我是個渾蛋了。”

雷督理垂眼,盯著手中的手帕:“氣歸氣,惦記歸惦記,畢竟你的年紀還小,在我眼中,既像是我的小兄弟,也像是我的晚輩,我總不會因為你惹了我生氣,就記起你的仇來。”

說完這話,他等了片刻,沒有等到張嘉田的回答,於是擡起了頭,卻見張嘉田睜大眼睛探著腦袋,正仔細地觀察著自己。兩人目光一對,張嘉田不退反進,走到了他的跟前來,俯身問他道:“大帥,您怎麽了?”

雷督理被他這麽近距離地炯炯注視著,忽然感覺有些無法忍受,不由自主地向後躲了躲:“我很好。”

他越這麽說,張嘉田越要逼近:“您……是不是真生我的氣了?”

雷督理聽了這話,忍不住苦笑了一下——他哪回生氣不是真生氣?哪回生氣是氣著玩的?忽然間的,他想也許在張嘉田的眼中,自己其實並非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只不過是個亟待解決的問題。自己的脾氣、命令、猜忌、責難,也都只是總題下面的無數分題。張嘉田把這些問題一個個地解決了,最後便有了成績了。

衛隊長是他的成績,師長是他的成績,幫辦也是他的成績。這麽一想,他還真是個天賦異稟的好學生。

想到這裏,雷督理擡眼又去看他,覺著自己像是被他欺騙了。

可在張嘉田成為他的救命恩人之前,兩人之間好像還是有真感情的。雷督理自認為還沒有那麽愚蠢,連小忠臣的真假都分不清。

這樣算起賬來,是“救命恩人”四個字誤了事。救命之恩是沒法子報答得盡的,他除非也為了張嘉田死上一次,否則張嘉田就永遠都是他的恩人。他要如何才能給恩人一記當頭棒喝,還不至於顯得自己忘恩負義?難,不好辦。

眼睛看著張嘉田,他終於開了口:“生氣這種事情,有什麽真假。難道我原來都是假生氣,故意裝樣來拿捏你不成?”

張嘉田“撲哧”一聲笑了,那笑容看上去是真心實意的,一點虛偽的成分都沒有。直起身搬了一把椅子到雷督理跟前,他坐了下來,大剌剌地側過臉讓雷督理看:“您瞧我這個腦袋的形狀。”

雷督理伸手去摸他的後腦勺——後腦勺的地勢很不平滑,是因為還鼓著此起彼伏的青包。張嘉田受了他這一摸,當即“噝”地吸了一口冷氣:“疼。”

雷督理收回了手:“陳運基這人手狠。”

張嘉田轉向了他:“我聽說,他昨夜出京回駐地去了?”

“是,我讓他走的。”

“怕我找他報仇?”

“他不找你報仇,已經是看我的面子了。你知道他是什麽出身?”

“什麽出身?”

“他家裏祖輩練武,前朝是開鏢局的,後來窮了,還上山當了一陣子土匪。”

張嘉田從鼻子裏呼出兩道涼氣,冷笑似的“哼”了一聲:“那也沒什麽了不起。再說現在這個年頭,憑的是槍炮,不是拳腳,他拳腳再厲害,也架不住我給他一槍!”

雷督理看了他一眼:“照你這麽說,我讓他走,還讓錯了?”

張嘉田立刻收起了臉上那點寒意:“沒有沒有,我知道您是好意,希望我和他都好好的,別打架,別內訌。這個道理我要是都不懂,我成傻瓜了。”

雷督理點了點頭,神情很平靜:“我知道你精明得很,不是傻瓜。”

然後他站了起來:“我還有事,要出去一趟。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將來見了陳運基,他不提你不提,也就完了。”

張嘉田迫不得已,也跟著起了立,同時憋了滿腔甜言蜜語不得放送。今天的雷督理實在是太好說話了,簡直通情達理到了冷淡的地步,竟然不需要他哄,自動地就把這一頁掀了過去。這實在是太異常,以至於張嘉田心中惴惴的,不住地偷眼去看雷督理。

雷督理察覺到了他的目光,但是只做不知,一言不發地往外走——還是得回那邊府裏一趟,看看葉春好有沒有真的出力收拾房屋。至於這邊小太太對他發放的禁足令,他在嘴上是完全地領受,在腿上則是根本不打算遵守。

然而沒等他走到門口,白雪峰像個鬼似的,忽然又轉到了他眼前。“大帥。”他壓低聲音說道,“那邊府裏的太太派了個丫頭過來,給大帥傳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