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燕語呢喃(第3/9頁)

雷督理擡手扯了扯袖口:“在我眼中,你也是個小孩兒。”

張嘉田側過身,又喝了一口茶:“您這話說的,讓我都沒法接了。”然後他舔了舔嘴唇,換了話題,“您打算哪天就職?”

雷督理答道:“後天。”

“那快了。”

雷督理又道:“其實也沒什麽意思。”

“三省巡閱使,還沒意思?”

“無非是個名字好聽,其實三省裏頭,除了我自己這一省,另外那兩省的督理,哪個是能聽我指揮的?為了個虛名,還得罪了虞天佐,想一想,其實有點不值。”

張嘉田眨巴著眼睛想了想,然後笑了一笑:“名字好聽就夠了。那兩省現在不聽您的,可等將來您勢力大了,總有他們聽話的那一天。”

雷督理看了他一眼:“會有那麽一天嗎?”

張嘉田一拍胸膛:“有我在,就肯定有那麽一天。”

雷督理無聲地一笑:“你?”

張嘉田問道:“又不信啦?”然後他一挺身從躺椅上翻了下來,走去蹲到了雷督理身邊,“要不,我再給您發個誓?”

雷督理原本對他一直是個不陰不陽的態度,賭氣似的,如今轉過臉來注視了他,見他雙目炯炯地看著自己,一只手欲擡未擡地準備著,真是個要發誓的樣子,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小子其實待自己一片赤誠,也並沒有什麽壞心眼,便把他那只預備著舉起來發誓的手往下一摁:“都是當幫辦的人了,還跟我來這一套,丟不丟人?”

(二)

張嘉田不是能張羅會操辦的人,沒法子為雷督理的就職典禮奉獻力量。他能做的事情,據他自己來看,只有兩樣:一是對付文縣那幫痞子軍頭;二是對付北京城裏的雷督理。對待痞子軍頭們,他是能拉攏的就拉攏,拉攏不來的就翻臉,就明的暗的一起來,把他剪除掉。對待雷督理,他的戰術則是無比的簡單,只有一個字:哄。

在某些方面,雷督理似乎比葉春好更女性化。葉春好向來講理,黑白愛憎都分明,該怎樣便怎樣,不用任何人哄;而雷督理則時常是即興發揮,旁人越是真心誠意地待他好,他越要恃寵而驕,興風作浪。所以張嘉田就覺得他還不能算是真壞,他是純粹地喜歡折磨人。

捏著鼻子、硬著頭皮,他把雷督理哄歡喜了,這就算他今天是大功告成。既是大功告成,他便猶猶豫豫地想要走,可是未等他說出這個意思來,雷督理忽然含笑問他:“我要了子楓的妹妹在這裏,你是不是要為那邊府裏的太太抱不平了?”

他這話說得有點繞,所以張嘉田先是怔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一顆心也瞬時提到了喉嚨口,但是臉上很平靜,單只是微笑:“大帥,您這是拿話刺我了。”

雷督理饒有興味地注視著他:“我只問你是不是。”

張嘉田沉默了片刻,然後擡手一拍大腿:“大帥,我跟您說實話吧,您要是就只愛她這麽幾個月的話,當初真不如就別娶她。這麽著……有點兒可惜了。”

雷督理聽到這裏,臉上並沒有怒意:“怎麽個可惜?”

“她年紀小,剛二十出頭,您要是真對她膩歪了,老也不搭理她,那她不就——她這輩子不就——”他也扭頭對著雷督理一笑,“我讀書少,肚子裏沒詞,您知道我的意思就成。”

“那你覺著,怎麽著她才不可惜呢?”

張嘉田搖了頭:“我不敢說。”

“恕你無罪,說吧。”

“那我可說了。我是想,您當初不如就和她談談戀愛得了,談了半年,沒意思了,倆人各幹各的去,您可以娶老林他妹子當正房,那一位呢,也還算是個姑娘,也可以再找個男人。”

雷督理笑了一下:“找誰?你?”

張嘉田連連地擺手:“大帥,您別設陷阱勾著我跳了,我不中您的計。而且她也不會找我,我知道,她從來就沒看上過我。我說那話只是打個比方,和我本人是一點關系都沒有。”

然後他看著雷督理,向後側了側身子:“您總這麽盯著我幹什麽啊?我又說錯話了?”

這句話讓他說得帶了幾分滑稽相,雷督理被他逗笑了,把他方才這幾句話放在腦子裏過濾了幾遍,也確實是沒找到什麽紕漏來,於是半信半疑地坐起身,雷督理費了一點力氣,掙脫了躺椅的引力,站起身來,同時決定今天饒了張嘉田。

“去吧。”他背著手,來回踱了幾圈,“以後沒我的命令,不許你亂跑。”

張嘉田也一挺身起了立:“是!”

雷督理不再多說,只向外揮揮手。張嘉田彎腰從茶幾上端起茶杯,把自己杯中剩下的那點茶水一飲而盡,然後抹抹嘴,向雷督理告了別。雷督理見了,卻是對外喊了一聲“雪峰”,然後對聞聲而入的白雪峰說道:“給嘉田拿一罐茶葉,我常喝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