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夢也,命也(第2/9頁)

雷督理垂下眼簾,盯著手中香煙的火頭:“就是這幾天的事兒,不急。”

隨即他一轉眼珠,望向了張嘉田:“在我就職之前,先把你的軍務幫辦發表了。”

張嘉田聽了這句話,含羞帶愧地笑了,像是有些靦腆,其實心中既不羞愧,也不靦腆。他先是救了雷督理的性命,又調來了一萬多人的隊伍駐紮在城外,為城內的雷督理搖旗呐喊。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功勞。軍務幫辦,舍他其誰?

兩條長腿緊挨著小茶幾,拘束著不自在,他也想把兩條腿擡起來架上去,也伸展舒服一下。但是他管住了自己的雙腿,只給自己換了個坐姿。

“軍務幫辦……”他沉吟了一下,忽然擡眼對著雷督理笑道,“大帥,這可不是我向您要官,是您自願給我的。等會兒您回過味兒了,可別又拿腳踹我。”

雷督理一怔:“我什麽時候踹你了?”

“去年我剛到您身邊的時候,有一次,您硬說我是想跟您要官兒當,一腳把我踹了個大跟頭。”

雷督理愣了愣,然後笑了:“他媽的,你還記我的仇?”然後他擡起一條腿作勢要踹他,“你要是懷念的話,我再給你一腳嘗嘗?”

張嘉田立刻向後一挪,臉上笑嘻嘻的。於是雷督理放下腿,把手裏那半截香煙向他一擲:“你往哪兒躲?”

半截香煙落在了張嘉田的腿上,張嘉田手疾眼快地把它撿了起來,總算沒有被它燙著——雷督理就是這點討厭,沒輕沒重的,和這種人相處,一定要和他平起平坐才行,否則就是“伴君如伴虎”。張嘉田捏著那半截煙卷,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去年那個被雷督理一槍打爆了腦袋的嚴清章——如果他和嚴清章一樣,從小也是跟著雷督理一起長大的,那麽到了如今,怕是也要被壓迫成雷督理的仇敵了。

可是……

“可是”後頭的下文,他不願去想,眼看雷督理窩在沙發上,兩條腿越伸越長,他便站了起來:“大帥,您歇著吧,我回家去了。”

雷督理擡頭看他:“回家?”然後他反應過來,“我總記著你是我家的人,忘了你自己也還有個家。”他向外揮了揮手,“去吧。”

張嘉田轉身拿起椅背上的軍裝,掄起來往肩膀上一搭,然後對著雷督理一立正一敬禮,又一笑:“走了。”

禮行得不正經,話說得也沒規矩,他故意的,故意地也想試探試探雷督理。雷督理沒有惱,只向外又一揮手,懶洋洋地攆他。

這人對他好起來,也是真的好,所以他對他再惱再怨再有意見,後頭也總要跟著個余音裊裊的“可是”。

張嘉田回了自己的家。

到家之後他餓了,讓勤務兵從胡同口的面館裏端了一碗熱湯面回來吃,一碗面吃完了,他剛想端起大碗再喝兩口湯,白雪峰忽然到來。

白雪峰見了他,笑得像要開花似的,並且拱手抱拳,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幫辦大人,恭喜恭喜!”

張嘉田放下大碗,沒起來,只說:“老白,你跟著湊什麽熱鬧啊?咱們都是兄弟,哪兒又來了個大人?你不把我當兄弟看啦?”

白雪峰立刻放下了手:“我的幫辦大人,不是我湊熱鬧,我這道喜,是有緣故的。”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又笑了,“大帥說了,這房子實在不配您現在的身份。他另在什錦胡同那邊兒撥了一處好宅子給您,請您即刻遷過去。所以啊,我這一趟來,向您道的是喬遷之喜。”

張嘉田聽了這話,卻是做了個虛懷若谷的樣子:“唉,我就是光棍一個人,在哪兒住不是住?大帥也真是太費心了。”

白雪峰笑道:“大帥是把幫辦當成家裏人看待的,自然處處都想著您。”

張嘉田瞪著眼睛一指白雪峰:“你再一口一個幫辦的,我起來揍你!”

白雪峰笑著擺手:“好好好,我不說了,我還叫你張師長,成不成?我的張師長,你只要把你手裏的金銀細軟收拾出來就好,那邊宅子已經有人布置去了,一切都是現成的,您今晚搬過去也行,明天也行。”

張嘉田嗍了嗍筷子頭:“搬家不能悄悄地搬,得熱鬧熱鬧。明天吧!明天我回府裏一趟,一是謝謝大帥,二是請大帥到我那新家裏坐一坐,我再請個戲班子,敲鑼打鼓地唱一夜。”

白雪峰說道:“戲、酒的事情,你都不用管,這個我最會操辦。我派幾個人過你那裏去,一天之內,酒席和戲班子都能給你張羅齊了。”

說完這話,他匆匆走了,張嘉田沒多挽留。對於白雪峰其人,他向來是挺友好,也向來是看不起。白雪峰這人沒出息,在雷督理身邊幹了這麽多年,還依然只是個副官長,並且不是什麽有實權的副官長。張嘉田暗地裏把這人當成了風向標來看——雷督理看他順眼的時候,白雪峰見了他,必定也是滿面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