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情癡(第4/6頁)

灰衣人竟然呆呆站了半晌,又問商容道:“你知道……知道阿莫在哪裏嗎?”還是阿莫——他似乎除了這個名字,再也不記得任何人!

商容的手心滾燙,身體卻冰涼,離他如此之近,唐悅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內心的焦灼與不安,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二叔,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

可是灰衣人並沒有給他任何響應,他只是喃喃地又問了一句:“阿莫在哪裏?”

商容唇間不禁泛起苦笑,“二叔啊二叔,你怎麽變成這副模樣……”

唐悅實在是什麽也看不懂,她只覺頭發濕漉漉的,衣服也都緊緊貼在身上,又難受又寒冷。喉嚨裏一股鐵銹的味道慢慢爬上來,身體卻沉甸甸的像是要帶著她整個人從地面上直墜下去。她的眼皮發沉,嘴唇顫抖,無論如何說不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話來。就在這時,原本抱住她的懷抱收緊了些,她被輕輕貼在對方的胸口,耳邊傳來平穩的心臟跳動的聲音,“沒事的,小悅別怕。”

冰涼的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流淌到她的額頭、睫毛,卻像是沾染了他身上的溫度,帶著些微的暖意。心莫名顫抖了一下,她睜大眼睛,緊緊盯著他。商容說了這句話,就注視著不遠處的灰衣人,沒有看她。

剛剛聽到的話,卻像煮沸的水一樣湧上唐悅的心口,像是怕人發現一般,她將頭悄悄地靠在對方的懷裏,希望得到更多的暖意。雨下得更大,但在唐悅的心裏,卻覺得異常的安寧。

“她死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寧靜。

唐悅只覺得渾身都滾燙,只能蜷在商容的懷裏,但她模糊的意識還在,能夠分辨出,這是唐漠的聲音。

“啊……”灰衣人仿佛在顫抖,“你騙我,你們都在騙我……”

灰衣人的話沒說完,唐悅的耳邊響起了腳步聲,那人的靴子從水中重重踏過,就停在不遠處。

商容的胸膛震了震,很快恢復了平靜,“唐堡主。”

唐悅的眼前一片模糊,只隱約聽到唐憫一聲深沉的嘆氣聲,“商兄啊商兄,你怎麽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他的話,比商容多了幾分蕭瑟和滄桑。

“阿莫早就過世了,你……來晚了。”

“我……你騙我!阿莫會等我來!阿莫她……”

“商兄,你現在神志不清,或許早已不記得。我沒有欺騙你,阿莫確實是死了,你若是不信,就看看身後這座墓碑。”

一陣踉蹌的腳步聲,在水中聽起來分外清晰。然後是重物的碰撞聲,像是人的肉身與冰冷的石碑碰撞在了一起。“我不信!我不信!”灰衣人咬牙切齒地大吼,像是被觸到了心底的痛楚,隨時處在爆發的邊緣。

對方那強烈的痛楚居然讓商容的身子顫了顫,但他始終抱住受傷的唐悅,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要碰我娘!”唐漠突然大吼,其他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掙開穴道,直撲灰衣人而去。

“漠兒,不要!”唐憫的聲音急切地穿透雨簾。

唐悅心裏一驚,掙紮著要坐起來。卻被商容伸手點了睡穴,立刻陷入了昏迷。

“沒事的,小悅。”他輕聲地道。

這確實不關唐悅的事,但她卻奇怪地,異常關心。也許是灰衣人臉上那驚痛的表情觸動了她,她睡得極不安穩,記憶的片段出現在夢中。

“我想有些事情我該告訴你,好了,放下你手裏的紙錢,到這裏來。”那是娘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悲傷,單純地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你爹死了,他的東西我都燒掉了……好,不要打斷我,我知道你想留點做紀念,可是我不想看到那些東西……別掉眼淚,你跟誰學來的這種撒嬌的本事?”

唐悅放在膝蓋上的手,攥緊了自己的衣角,眼淚撲簌簌掉下來,打濕了她的衣領。她只能用囁嚅的聲音道歉。

娘的眼神,她完全都看不透,只覺得汗水黏在她的背上,喉嚨很幹渴,像是一只蟲子爬進了她的嘴裏,不斷地抓撓,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說話,但還是忍住了。從爹的屍體被擡回來,入殮守靈的事情都是她一個人在做,她只以為這樣就能讓娘心裏好受點,但她沒有想到不過三天而已,娘就已經燒掉了爹爹留下的所有東西。

她知道,她什麽都知道,她知道娘的忍耐已經到達了極限,可是在這種時候,至少在這種時候,哪怕是裝出一點點的傷心不可以嗎?在她的面前,表現出一點點的溫情,好不好?只要有一天,不,哪怕是一個時辰,她能夠像其他人的娘那樣安慰地摸摸她的頭,拉拉她的手,對她笑一笑,她都會高興得哭出來。

爹死了,娘也就沒了。可是爹,對於小悅來說很重要,是這個世上唯一對她那麽好的人。所以她想留住他,即便是違背娘的意願,她也希望他活下來。然而,她終究還是送走了他。人們在很多時候,都必須對那些不舍說再見。但這些可悲的回憶為什麽一直盤旋在她的腦海裏,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為什麽當時的那種痛苦全部襲上她的心口,為什麽過了這麽久,還一直在拼命提醒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