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偏未晚 (三)

上午八點鐘, 年畫提前跟節目組到達拍攝別墅, 熟悉環境。

別墅共三層,一層客房走廊側面有半層樓梯, 直通地下室。這個半地下室比一層客廳還要大上十幾平方,被別墅主人分隔成一大兩小三間儲物間。

地下室的雜物早已提前清出, 導演組將較大的一間房用來做監控剪輯,進房門一字排開十幾台監控和大大小小的設備, 略有些擠。而旁邊的兩個小隔間則分別用作餐廳和休息室,供工作人員們吃盒飯和小休。

年畫作為外聘攝影師,工作方式自由,行動也不受限制, 嘉賓們還沒到,她在監控室呆的發悶,一個人在出來透口氣。

一層客廳是嘉賓們主要的活動區域,早已角角落裏都覆蓋了攝像頭和機位,力保全方位多角度拍攝,客廳裏的擺設也被改造過, 沙發是環繞型的加寬卡通造型, 墻紙換成清新的草綠色和鮮橙色, 一些不必要的家具被撤掉,鋪上柔軟的地毯, 留出足夠大的活動空間給小朋友活動。

二樓有一個小一點的客廳和遊戲房, 另有一間略小的客房;三樓房間則主要用來做奶爸與孩子們的臥室。

年畫剛到時已經將這房子構造大致了了解了一下, 她繞過未開機的攝像頭, 一個人走到後面花園裏。

泳池邊有一棵櫻花樹,初春三月,一樹白花灼灼盛放,輕輕淺淺仿佛漾起一樹盛大的漣漪,霎是好看。年畫拿著單反微側著身子從下向上仰拍了一張,心想著,等下可以讓奶爸和寶寶們在這樹下拍一組照片。

她微眯了眼睛,望著鏡頭裏那一片盛開的雲朵,想的出神,驀然眼前光線一黯,鏡頭裏憑空出現一抹頎長身影。

穿著和櫻花一般白的大衣。

近,靠近,再近……由模糊到具體,在她大腦哢嚓哢嚓緩慢重啟的時候,那人澄澈的眼睛和她慢慢對視。

從鏡頭裏。

他貼上來,微微俯視著她,鏡頭裏只剩下那雙漂亮的眉眼,一瞬不瞬地攫著她。

他輕眨了下眼皮,笑了:“真的是你。”

規規整整的肯定句,沒有疑問。

其實在無意中從導演那裏看到攝影團隊花名冊時,就直覺是她。

這麽特別又好聽的名字,除了她還能有誰?

他在導演因失望而蹙起眉頭,向前欠身想要再次說服他的時候,隨手捏起一支筆,將那份從未仔細完整看過的合同翻到最後一頁,行雲流水簽上自己的名字。

顧天北。

那個小姑娘曾說:“你的名字真好聽,真大氣,真有氣質。”

導演顯然意外極了,不用經過方銳嗎?

他沒忍住,輕翹起唇角,在導演震驚的目光中,聳了聳肩。

可愛的中年女導演一個沒忍住,笑出了聲,不斷重復著:“這節目一點都不累,我們找的小孩子又好看又聽話,真的。”

他沒忍住開了句玩笑,“比我還好看?”

一本正經的表情。

導演止不住又笑起來,說沒想到他還有這麽自戀的一面。

有一朵花瓣被風吹落,悠悠然落到顧天北柔然的黑發上,年畫手指捏緊相機,在幫他拿或不拿間猶豫一瞬,說了句:“好巧。”

他伸手在她發頂上輕輕一揉,指尖撫過她輕翹起的幾根亂發,拿下一片櫻花,“是很巧。”

與她的初見並不特別。

她來吃面,他因為彭哥不在嘗試自己做了一回,後來她在他書面上留了聯系方式,他也不甚在意,面館來來回回那麽多人,有可能她只是一時興起,以後也不會再見了呢。

後來在夜市,聽到清脆明朗的聲音叫自己的名字,他隔著燈火幽幽、煙火氣繚繞的長街,回頭望見路燈下的她,她轉身就跑,像個受驚的小兔子。

他忘記了,這麽主動的女孩子,怎麽可能是小兔子,她是張牙舞爪的小螃蟹——強行送書、強行交朋友、強行請他吃面、強行表白,嬌縱蠻橫地簡直沒邊了。

被他拒絕後,她很久沒再出現,如他所想,新鮮勁兒已經過了。

怎料,傍晚他去送外賣,在小巷子遇到靠在墻邊偷偷抽煙的她,他和她說了幾句話,惹得她卷土重來。

再後來,一步一步強行走進他的生活。

他躲閃不及,應接不暇,接受不了,又割舍不下,終於忍不住在那個初夏的夜,吻了醉意朦朧狡猾強吻的她。

再之後……

人生相遇終有時,有那麽好幾年,他不厭其煩地勸自己,她只是無意闖入你人生的一縷陽光,天陰了,也就散了。

她當時那麽小,沖動懵懂,又天性善良,遇到他這樣的人,難免會心生惻隱。這麽多年過去,她應該已經長大了,明白什麽是同情,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愛,或許早已將他給忘了。

他以為再也不會遇見她了。

誰料,她又如一抹初升陽光般,在一個烏雲漫天,北風呼嘯的冬天,拉開門,照進他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