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給我一刹那對你寵愛 (三)

年畫的高一生活無驚無險、按部就班地進行著,高中學業比初中重了許多,她始終保持著中等偏上的成績,不很出眾,也讓人挑不出大毛病。

她依舊每晚繞遠路回家,卻不再每晚去探訪顧天北,只是隔三差五才假裝偶遇一次。

她依舊不時表白,依舊次次被拒。偶爾也會跟他講講學校的八卦,哪個班遭小偷了,哪個班主任嚴厲到變態了,哪個男生和女生在一起了,哪兩個班級之間互相較勁了。

有時候也會八卦兩句林茜豐富的感情生活,某次講得忘了形,順帶勾出了自己被追求的奇葩經歷。

一向默默不語的少年倏忽蹙起眉頭,第一次做出個人評價,“你們到底是去讀書還是去談戀愛的?”

年畫設身處地一想,自己竟然在一個沒學可上的人面前描述他們不務正業的事實,這無異於在餓肚子的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水晶肘子,確實不厚道。

她立即舉起兩根手指在額邊起誓:“談戀愛的是他們,我是去讀書的。”

說完就閉了嘴,偷偷觀察顧天北的神色,卻見他本來抿得直直的嘴角,忽而有了絲溫柔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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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葉枯黃、百草湮沒,高一第一學期在幾場雨雪之後漸入尾聲,年畫已經連續十幾天沒有在顧天北面前露面。

信沒有一封,甚至連消息都沒有一個。

顧天北心想,大概是新鮮勁兒過去,她厭倦了。偶爾晚上關門時,他也會下意識往小巷盡頭望上一眼,自然沒能望到那個熟悉的、蹦蹦跳跳的身影。

他對此微微失落,卻並不十分意外。人生,本就是一場場的相逢與揮別,更何況,他們屬於兩個相近又遙遠的平行世界,本不該有交集。

就在顧天北以為自己將要忘記這個強行闖入又猝然離開的“霸道朋友”時,年畫又出現了。

拎著復習資料,安安靜靜地,只是來吃碗面。

這天是周六晚上,顧天北看到了她,但只是遠遠地看了幾眼,最終沒有出去。

年畫吃了面,又打包一份,很快離開了。九點鐘,顧天北做完最後的收尾工作,打算關門回家時,年畫又回來了。

她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走廊盡頭,聲音輕輕悶悶地叫他:“顧天北。”

顧天北聽見心裏風吹荒草的聲音,回頭,卻沒有遇上那一如既往的笑臉。

年畫慢慢走過來,眼睛四下打量著,似乎在躊躇。不同尋常的沉默後,她輕咬下唇,“你能教我做面嗎?”

顧天北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又堅定地重復一遍:“你能教我做面嗎?”

“就要期末考試了,你很閑嗎?”顧天北下意識回絕。又是這樣,想一出是一出。

“我放學後來,保證不耽誤學習。”

顧天北一個“不”字還沒醞釀出口,年畫已經拉上他的袖口,輕晃了晃。他心下一動,垂頭看她,意外對上一雙通紅的眼睛。

他這才發現她似乎哭過。

他聲音驀然軟了幾分,連語氣都多了絲小心翼翼,“你怎麽了?”

“奶奶生病了……”年畫將他袖口攥得更緊,已經在手心擰成糾結的麻花,“我今天聽到醫生……”她深吸一口氣,“聽到醫生讓媽媽做好準備。”

顧天北眼睛眨了眨,一時間失去言語。

“怎麽突然就病得那麽嚴重呢?我上個月還陪她去打太極,怎麽突然間……就……就躺在病床上了呢?”她使勁抽了抽鼻子,憋住那包眼淚,“顧天北,你教我做碗面,我從小最愛吃奶奶做的飯,可她從來沒吃過我做的任何東西……”

年畫語無倫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表達什麽。她從醫院出來,腦子持續爆炸狀態,她不敢相信事實,懷疑自己聽錯了,感覺周圍一切都是虛幻。此刻看著顧天北沉默的眉眼,她只覺得害怕。

顧天北被她拽地僵了半個身子,微側著身子去看她紅紅的眼眶,最後輕輕伸手,摸了她的頭。

“好,我教你,你別哭。”

年畫的眼淚倏忽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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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畫跟著顧天北學了三天,終於做出一碗勉強能吃的青菜面,她帶到醫院去的時候,奶奶進食已經有些困難。

老人家依然強撐著吃了半碗,耷拉的眼睛艱難眯起。

一個月後,奶奶還是去了。

葬禮那天很熱鬧,來了許多平時沒見過的陌生人,他們互相打量、噓寒問暖,見到年畫後都會慣例感嘆一句:“都長得這麽高了。”仿佛上次見到她時她還個渾渾噩噩的小孩子。緊接著他們自然而然感嘆起老人家的突然離世,繼而過渡到各自近況。

逝者已逝,留下的話題都乏善可陳,活著的人生活還要繼續,還有許多已知的計劃和未知的明天。

年畫跟在長輩身後參加完整場葬禮,送走親朋舊友,收拾滿地的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