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給我一刹那對你寵愛(一)

中考之後是漫長的暑假,年畫出現在面館的時間越來越頻繁,有時是一大早,有時是午後,有時是打烊之前。

她總能見縫插針地過來,時間長了和彭哥彭哥也熟悉起來,店裏忙的時候甚至也能幫忙打點雜。

彭哥也是年輕,攢點小錢做點小生意,只求生活過得去就行,並不十分上心,心情一好就撒手和小女朋友約會去,將小店交給顧天北和前台小美兩個半大孩子來管。

年畫鬼靈精怪,時不時還幫他出出主意,怎麽討她女朋友歡心。

一來二去彭哥心裏過意不去,幹脆問她要不要做暑假工。

做暑假工無論在母親那邊還是在顧天北這邊都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年畫求之不得,想都沒想直接入職。

於是,她每天準時出現在顧天北眼皮子底下,不同衣服,不同造型,同樣的笑容。

暑假店裏生意清淡許多,不忙的時候,顧天北總是靠在小桌子邊看各類書籍,年畫拿給他的那一箱,他已經看了三分之一。

她也不打擾他,搬個小板凳坐他旁邊,安安靜靜玩貪吃蛇,或者翻一翻問前台小美借的漫畫。

偶爾,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她也會硬著頭皮看一些正經書,借著問問題的機會惹他多說幾句話。

顧客寥寥的午後,彭哥一進店門就忍不住感慨,“這小面館快成圖書室了。”

往往說完也沒人理他,從前台到後廚都低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碎碎念幾句後,又一個人悻悻然走開。

時間轉眼過去半個月,這天年畫下午照常來面館,卻沒有如常看到顧天北揉面的背影。

小美也說沒看到他。

她幹活的心思也沒了,沒頭蒼蠅般找,面館附近沒找到,想打他電話突然想起他沒有手機。

一個小時後彭哥才慢悠悠晃過來,告訴她顧天北發燒了,請假在家。

她當下就背起背包,“他家在哪,我要去看他。”

“那可不行,小北不在,你走了誰給我幫忙?”彭哥一萬個不同意。

年畫軟磨硬泡,終於得以提前一個小時下班。她坐了近20分鐘公車,按照彭哥的描述磕磕絆絆找到顧天北租住的小區,最終在門衛大叔的指引下,來在一間地下室前。

此時天已昏黑,她捋順額前被汗濕的頭發,深吸口氣,擡手敲響陳舊的房門。

半晌,裏面傳來熟悉的聲音,溫潤中夾雜著絲絲沙啞,“誰?”

“是我,年畫。”

顧天北從床上下來,透過四四方方昏昏暗暗的小窗子,看到門外的紅色身影,他開門,身著紅色連衣裙的小姑娘滿眼的擔憂盡露無遺。

“你怎麽發燒了?是不是晚上沒蓋好被子著涼了啊?這麽熱的天,不應該啊。”她碎碎念著,欠身踮腳去摸他的額頭,顧天北下意識要躲,卻被她緊緊攥住胳膊,他察覺到她手心有細密的汗,身形一頓,任她摸著。

“好燙。”

年畫收了手去自己額上做對比,又拎出一個透明塑料袋,裏面陳列著一堆藥盒和紙包,“我不知道你發燒的原因,就讓醫生多開了幾樣藥,有治療熱感冒的,還有治療風寒感冒的,你今天有吃藥嗎?”

她顧不上其他,風風火火進屋找水,拎起床頭小木桌子上的老式暖水壺晃了晃,輕地可憐。

年畫掃一眼桌面,朱紅色沉木桌面斑駁掉了一小半的漆被他用三三兩兩的舊報紙墊上,上面除了整齊羅列著的幾本書和剛被她拎起又放下的暖水壺,連一片藥的蹤跡都沒有。

她回頭去看那擋住門框的纖瘦身影,不可置信道:“你沒吃藥?連一口水都沒喝?”

顧天北慢慢搖頭,“喝了一瓶熱水,沒關系,多喝點熱水,明天就好了。”

“顧天北你丫有病,”她忽然怒不可遏起來,“就算是為了省錢生病了也要吃藥。”

顧天北蒼白著一張臉,一時無言。

年畫重重吐了口氣,打算燒些熱水給他吃藥。四下環顧一周,在門後墻角看到一個小小的煤氣罩,上面有一個同樣看上去很有些年頭的水壺。煤氣罩旁邊有一只蓋著蓋子的塑料水桶。

她用塑料水舀舀了些水倒進水壺裏,打開煤氣將水燒上。等一切動作停下來,才突然感到一絲絲不自在。

太擔心他,就沒頭沒腦地找到家來了……

顧天北關上門,回頭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向她走來,伸手拉住她的手肘。

他的動作太突然,太迅速,年畫一下傻了眼,等肩膀擦著他的胸膛撞過去,才聽到他幹澀沙啞的聲音,“小心火。”

年畫仰頭對上他的眼睛,他的臉已經白成了一張紙,含水的眼眸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華,此刻正緊緊盯著她。

四目相對,顧天北偏過頭去,咳了咳,“坐。”

坐哪呢?沒有沙發,沒有椅子,只有一張窄小的床。年畫這才正式打量起這間小小的屋子,十幾平方的大小,水泥地,因光照不足而難以避免地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