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遺書

時日很快就像水一樣流過了平國公府。

過了五少夫人的七七,喪事正式告一段落,夏天似乎也隨之而去,才是六月底,京城就已經有了秋意。七娘子沒有料到今年的夏天這樣短,竟是在季節交感中,又犯了風寒,病病歪歪地支撐了幾日,許夫人看不下去,便索性將家務接回去照料,讓七娘子狠狠睡了幾天才好。

許夫人自從五月裏回來,如今住了一個多月,也都沒有提去小湯山的事,家裏人自然都有些納罕,就是許鳳佳私底下和七娘子提起來,都有些若有所思,“倒不是不想娘在家裏住,不過小湯山在夏天那麽舒服,這一向家裏也沒有多少事,她不去小湯山,難道還真是等五哥?”

七娘子經過這幾天無思無慮地休息,精神頭倒是好了不少,她似笑非笑地看了許鳳佳一眼,卻沒有接話的意思。

許夫人不回小湯山,當然還真就是為了等五少爺。

將五少爺打發到揚州送葬,不得不說的確是一招好棋,這一下蕩開時間,就讓平國公有了充足的空間來考慮該怎麽安排五少爺,也讓太夫人有了和平國公、許夫人談條件講情面的余地,再者,當時那圖窮匕見的緊張氣息一旦消弭,很多時候人心善忘,再要提起處置五少爺的時候,大家自然而然都會想到‘五少夫人少年自裁,雖然也是咎由自取,但下場也算是十分淒涼了,如果再對五少爺窮追不舍,總顯得過分嚴苛了一點’。

平國公對家下人再酷烈,也總是五少爺的親爹,現在五少夫人又將一切罪名歸攏到了自己頭上——這一招卻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七娘子和許鳳佳當然不會上鉤,但平國公本人似乎已經心甘情願地上了鉤。既然如此,想要將五少爺逐出許家族內,也就不太可能了。

整個五月、六月,許家都還處在五少夫人離世後的震撼之中,非但有很多瑣事要處理,禮儀要安排,也有很多人事上的變動,占據了七娘子的心力。再加上四少夫人的胎還真有些坐不穩,回到平國公府後又折騰個不休,索性還是住回了娘家,五房的廖氏又不知何故服毒自盡,連帶著身上那個胎兒也一並去世:畢竟有許家的骨肉,雖然不是主子,但也要好生發喪。待到一切都處理好了,七娘子緊接著就病了,也就是到了這個時候,許鳳佳才有心思和七娘子議論,“不知道父親會怎麽處置五哥。”

想要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已經並不可能,就是大家可以抹去之前的往事,當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但凡五少爺還要一點臉面,在京城也是自己都站不住腳了。將五少爺打發到外地,怎麽打發,打發去哪裏,這又是一門學問。

七娘子早就打定主意,關於許家人,她是一個字都不會多說,尤其是平國公和許夫人兩人,除非許鳳佳自己說起他們的不好,否則她也決不會多說一個字,她只是含笑靜聽許鳳佳自己分析推理了一遭,才提醒許鳳佳,“我們手裏是還握了邱智的另一份口供,你要是擔心父親心慈手軟,要不要把這份口供拿出去,自己看著辦。”

自己就算是再聰明,很多事也還是要許鳳佳這個男人來做主。尤其是在和平國公的互動上,更是沒有七娘子越俎代庖的道理。這份口供給不給平國公看,她並不打算多嘴,一切只看許鳳佳的意思。

許鳳佳似乎沒有想到這一著,他一下就露了沉吟,過了一會,才慢慢地道,“船上的事,現在畢竟都過去了,五嫂自己認下來了不說,一份口供沒有物證,我就是再提又能如何。很多事父親要明白,怎麽都會明白,要裝糊塗,怎麽都明白不過來的。”

他能看得透這一層,足見對平國公的確心淡,七娘子也無意措辭來安慰他,只是淡淡地道,“你如今羽翼豐滿,父親難免要為其余幾個兒子考慮,他對你,不算偏心了。”

許鳳佳低眉沉吟了半日,他爽朗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點低沉,與一絲絲貨真價實的傷心。

“嘿嘿,不算偏心。”他輕聲道,“的確……父親對我,也不算偏心了。”

屋內一時就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許鳳佳又振作精神,站起身來在屋內來回踱了幾步,又問七娘子,“娘有提出分家的意思,她對你透過沒有?這件事,你怎麽看?”

七娘子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了分家兩個字,依然不禁有些吃驚。

父母在,不分家,京城的大家大族,就是有在父母高堂俱在時分家的,那也都是等到老人家老邁得只剩下一口氣了,又不放心分家均勻的問題,這才在生前分了產業,縱是如此,也多得是被人嘲笑家中兄弟不睦,連分家都不能讓老人家放心的。最常見的,多半還是等男主人過世後,除了承嗣子外一律分家出去單過。有的家族更和睦些的,是要等到女主人過世了才提分家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