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載了

千載難逢,七娘子竟有了些手足無措。

她垂下頭看了看許鳳佳的表情,見此人神色淡定,心反而提得更高。

許鳳佳的怒火,她倒是受得慣了,反正他怎麽吵也不會對七娘子動手動腳,論詞鋒,更是不如她銳利。他火冒三丈的時候,她反倒可以氣定神閑。

可許鳳佳的臉色沉郁下來的時候,七娘子就覺得氣壓很有些低了。

她咬著下唇想了想,沖立夏等人擺了擺手,幾個丫鬟頓時靜悄悄地出了屋子。七娘子這才走了幾步,挨著許鳳佳坐了下來。

“回來了?”許鳳佳動了動,略微偏頭望了七娘子一眼,淡淡地招呼了一聲,又回過頭去,繼續讀起了手邊的信。

七娘子點了點頭,低聲道,“回來了。”

兩個人就又都沉默了下來,許鳳佳又低下頭,研究起了那封已經被看了幾遍的信。

他的嘴角是抿緊的,雖然沒有多余的話,但不悅依然絲絲分明。

的確,很多事也不是簡簡單單的是非兩個字,就能辨別出黑白的,即使七娘子的決定被證明是正確的,許鳳佳也未必能夠處理這一點。

他年紀終究不大,只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不少人在他這個年紀,恐怕還不懂得整個世界,並不是以他的喜好為中心。

七娘子就淡淡地出了一口氣。

又在心底給許鳳佳找借口了!

她不禁埋怨起自己。

但看了許鳳佳的側臉一眼,心又軟了下來。

全大秦還有幾個男人能對她這麽好?四少爺這樣的青年才俊,全府上下提起來,再沒有不誇四少夫人有福氣的,年紀輕輕身上就有了誥命,四少爺在邊關,身邊連個通房都沒有——就是這麽好的丈夫,也都讓四少夫人在府中寂寞了這麽些年。

她猶豫了一下,略微繃緊了身子,到底還是調整了坐姿,整個人靠到了許鳳佳寬廣的背上,手悄悄地環過了許鳳佳的腰。

“你還在生我的氣?”

她是有心做得軟弱一些的。

但直到話出口了,七娘子才驚覺自己的話中,居然真的滿溢了忐忑。

在許鳳佳跟前,她很少表現得這麽弱勢。就是在所有人跟前,她也從來不需要賣弄自己的可憐,來博取誰的同情。

這一點寶貴的屈膝,似乎是終於取悅到了許鳳佳,因為她的靠近而僵硬的脊背,就緩緩地軟化了下來,只是他的氣似乎依然沒有消,只是用一個淡淡的嗯,來回復了七娘子的問話。

倒也誠懇!沒有別別扭扭的,分明還在生氣,卻依舊不肯承認。

七娘子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她當然不是個無趣到在丈夫跟前,都不肯低頭的女人,她也知道很多時候,一點點手段,可以將百煉鋼化成繞指柔。

不過這麽多年來和許鳳佳之間這一場近乎殘酷的戰爭,讓她在許鳳佳跟前很容易就過於緊繃,每一次低頭,都像是在親自摧毀自己之前親手建築的防線。

“升鸞……”她沖著許鳳佳的耳朵吹了一口氣。“這一次,是我不對。”

想來,許鳳佳也未曾想到,七娘子居然會是這樣的坦然,這樣的誠懇。

他扭過頭,隔著肩膀,給七娘子遞了一個含義復雜的眼色。似乎因為她的服軟,而有些消氣,但又不甘於讓這件事就這麽簡單地過去。

“這件事畢竟幹系很大,就算明知你不會同意,我也應該先告訴你,先說服你。”七娘子的反省居然還沒有結束。“背著你自作主張,是我不對,從前沒有人能和我商量,我只能自作主張,老習慣一時間改不過來……以後,我不會再犯了。”

許鳳佳的肩線就徹底軟化了下來,他收緊了下顎,簡簡單單地用一個嗯字,來表達了自己的情緒。

這一聲嗯就要柔和得多了。

柔能克剛,真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七娘子微笑起來,她沒有立刻松開許鳳佳,而是靠在他寬厚溫暖的脊背上,閉上了眼睛。場面一時,很有幾分溫馨。

接下來許先生忽然間又有了自己的意見,“什麽叫做告訴我,說服我?”

他微微擡高了聲調,態度又有了幾分盛氣淩人:當時承諾得再好聽,許鳳佳畢竟也是個天之驕子般的少年將軍,他怎麽可能因為一個承諾,就真的把七娘子當作一個絕對平等的存在來看待?“家裏的事,你做主我是沒有別的說頭。可這種牽扯到外頭的事,以後你必須按——”

七娘子一下松開了手,對著許鳳佳的背影皺起了眉。

好容易對他溫柔一點,這男人就又要破壞氣氛。

算了,指望一個大秦教育下的男子漢忽然間接受她作為一個完全平等的存在——楊棋啊楊棋,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她因為腦海中這一句實在很有許鳳佳特色的自嘲,又微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