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放手

四月十二日是太夫人的正生日,府中眾人自然都嚴陣以待,因昨日暖壽時已經由家下人進獻長壽面等吉祥物事,眾女眷一早匆匆進樂山居由許夫人帶頭給太夫人請了安,便又回自家院子裏悉心打扮,雖還不至於穿戴命婦服飾,但也都是一律穿著正紅襖裙,配金玉寶石全套頭面,打扮得珠光寶氣渾身華麗。

再進到久已經蒙塵的正院,此時正院上房門扉大開,明晃晃的青磚地面纖塵不染,兩邊上房裏都預備了無數的點心,正院甬道出去上房內已經開了十多個大圓桌以供賓客圍坐,幾個妯娌在正房略坐了坐便出來迎客。

貴客由妯娌們親自導引,一般的客人也有知客婆子們接待,又都川流不息地進了正房裏間向太夫人問好祝壽,再被引進席中落座。從巳時起,一兩個時辰內陸陸續續川流不息,從一等國公夫人到許家族內的商人婦,到了午時一刻全都到齊,饒是許家媳婦多,四個妯娌也都累得不輕,大家一起在裏間坐一坐歇了腳,又都起身出了外間,打點笑臉,在自家人席上圍坐,由許夫人開始,逐個向太夫人並同來吃壽酒幾個輩分相當的老壽星祝壽。

這樣的宴席,精致當然精致,但再怎麽精致,也比不過自己小廚房精工細作的私房菜,不管誰家請客,無非都是從飯莊子裏包了宴席。貴婦們不過略略沾唇,等到吃過了,又由知客婆子們前導,一應親朋好友,除非有事先辭去的,不然全都請到小萃錦裏看戲,小朋友們引到空院子裏看雜耍。男賓們在外院自己有一處院子聽戲,還有的願意推牌九抹骨牌,也有專門的清客相陪。

到晚上吃過酒了,有酒的朋友們領到客院安置,無酒的許家安排護院一路護送到家,可以不避宵禁。宮中又有許太妃賞出沉香木拐杖並親手寫就的福壽大字賀太夫人古稀大壽,這一日許家是熱鬧到了十分。

許夫人身體不好,幾個做孫媳婦的事情就多了,好在七娘子預先安排了幾遍,考慮到了不少突發情況,這一天下來居然有驚無險,沒有一點差錯,處處都辦得體面。盡管她到了三更才歇下,心中卻是安穩的。

這第三日壽酒,倒是多少有些掃尾的意思了,有些外地過來親朋們吃過三朝酒,多半就起身離京,至於京裏的親戚反倒只吃正日,第三天是不會再來吃酒的。七娘子反而更加謹慎,一大早就起身進了樂山居,將十一個管事媽媽又敲打了一遍,當天自然又是吃酒聽戲,推牌九抹骨牌,等到第四日頭上,三姑太太第一個告辭回揚州去了:卻是笑得合不攏嘴,把於翹的胳膊拍了又拍。由她開始,這一天陸陸續續有二十多戶親戚告辭,余下還有五六戶人家,有的是有他事要在許家小住,有的是寫了船還沒到通州碼頭。七娘子又帶著眾媽媽們清點壽禮和飯莊子核對席面,一並招待余下的客人換了院子住得更寬敞些,還有金銀器皿入賬,家下人等再發一次賞錢,飯點給粗使婆子小廝們加菜……這都是有往年的定例,出錯也出不到哪裏去,有七娘子盯著,自然是辦得妥帖。

就這麽再忙亂了兩三天,親戚們該走的也都上路了,要留的一兩戶也都安頓了專人服侍,這個壽筵的尾巴才算是收拾完了。居然從頭到尾就出了兩三樁岔子,等報到七娘子這裏時,管事媽媽也都已經處理妥當,手段輕重合適,一點都沒有激起波瀾。

“還以為這一次壽筵,五嫂必定會和你龍爭虎鬥,暗地裏扯你的後腿……”許鳳佳就和七娘子閑話,他又靠在炕邊,看起了邸報。

進了四月,京城天氣已經和暖,炕上少了被垛,空間更大,許先生整個人躺在炕上,腳踩炕桌,又有了些京城惡少得意洋洋的樣子。

七娘子將炕桌上的茶具挪到了炕下方桌上,輕輕嘆了口氣,才道,“五嫂如果會扯我的後腿,我倒更開心。”她坐到炕前,在小炕桌上攤開了幾本冊子,拍了拍許鳳佳的腳背,嗔道,“你討厭,縮回去,免得又沾一腳墨。”

“這又怎麽說?”許鳳佳懶洋洋地彎了腿,手肘撐在迎枕上,側著身子將邸報放到身前,垂頭漫不經心地瀏覽著報上的消息,忽然哎呀了一聲,嘆息道,“沒想到武千戶居然身故了,可惜,今年不過而立。”

“怎麽,是你的老相識?”七娘子一邊沉思著一邊翻了一頁,漫不經心地和許鳳佳搭了話頭

“嗯,在西北的時候一起打過幾次仗,不過他是桂家嫡系,我們接觸不多。人是很豪爽的,可惜身子不大好,以前受過箭傷。權子殷說他如果還在西北當值又不懂保養,活不過三十五歲。武千戶當時倒是沒當一回事,沒想到……”許鳳佳的聲音就低了下去,他擡起頭,給了七娘子擔憂的一瞥,卻沒有把話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