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往事(第2/3頁)

但梁媽媽卻又因為這一頓中的鄙夷,而摒住了一口氣。

進了十一月,京城已經是天寒地凍,屋外的寒風,本該更襯得屋內的暖融。可七娘子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讓她不禁跟著顫抖,好似自己正穿著單衣,跪在屋外被凍得上硬的青石板上。

十一年,十一年了……

七娘子把這份心事埋在心底,已經十一年了!

小小年紀,心機怎能如此深沉?在這十一年裏,不露一點破綻?

有這份心思,怎麽能不明白在這十一年裏,大太太到底是怎麽對她的?

再辯解,也都沒有用了!

她就又掃了七娘子一眼。

七娘子身穿家常蓮色小襖,在燈下支頤而坐,秀麗的臉盤上微微帶了笑容,神態祥和,似乎正在和梁媽媽閑話家常,一點,都沒有露出不對。

梁媽媽的心就一下沉到了青石板上。

就是現在,步步緊逼,逼問起了當年的往事,七娘子也還是這樣無懈可擊,這樣輕描淡寫!

自己難道沒有見識過七娘子的手段?這些年來,她是看著七娘子一點點爬到了今天這個位置的!如若自己有一點隱瞞,七娘子會怎麽處置自己——梁媽媽是想都不敢想!

在這一瞬間,梁媽媽忽然一下就掛起了苦笑。

這才是真正的高手,一句不客氣的話都沒有,就這樣閑話家常般……自己的心防,就已經片片剝落。

她一下就想到了大太太的臉。

自從十三歲自己進秦家服侍,三十多年來,兩人情同姐妹,大太太罵過她,罰過她,卻也一手把她拉拔到了如今的地步……

說,還是不說?

室內的沉默,一下變得很逼人。

七娘子也正端詳著梁媽媽。

她微微蹙起了眉頭。

梁媽媽會保持沉默,也不是沒有理由。

就好像立夏如果被人逼問自己的**,也一定會是這樣的反應:梁媽媽,就是大太太的立夏。

但正因為如此,從她身上得到的消息,也一定是最準確,最詳盡的。

她不禁嘆了一口氣。

在深宅大院裏住久了,是非善惡之間的界限,往往會變得很模糊。她一直在努力做一個正直的人,將所有的算計,局限在自保中。

從前,這或者是一條很簡單的原則,畢竟她所求不多,只希望和九哥一道平安度日。然而,當她有了謀算,有了向往後,她的手也必定不可能再幹凈下去。今天可能是她第一次開口要挾,但絕不會是她最後一次用不正當的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

“梁媽媽。”她緩緩開口。“你也是有媳婦的人了。”

梁媽媽頓時又是一抖。

一瞬間,這個滿面和氣打扮體面的中年婦人已是面若死灰。

“少夫人想知道什麽?”她的聲調裏,已經沒有一點親切,反而透了說不出的無奈。“老奴但凡知道,必定言無不盡。”

七娘子於是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涼氣。

“梁媽媽不妨從九姨娘進纖秀坊做工時說起。”她頓了頓,又添了一句,“還是起來說話吧,雖然地上暖,跪久了也不舒服的。”

梁媽媽卻沒有動,她執拗地望著七娘子的腳尖,平靜地開始了自己的訴說。

“九姨娘進纖秀坊做工,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她也就是您這樣的年紀。”

“當時老爺才升了江蘇布政使,前些年要顧忌官聲,吃用的都是太太的陪嫁,這麽多年下來,已經快花用幹凈了。太太就想到了當時陪嫁的兩間繡房,那時候纖秀坊還只是在京城有兩間分號,由家人代管,一年不過一兩千出息。太太想,江南魚米之地,最是富庶,繡娘又多,這門生意,是很有做頭的。”

“於是就在蘇州當地尋訪好些個繡娘,九姨娘同黃繡娘,乃是當時的蘇繡雙絕,封繡娘家裏殷實些,祖上也有過功名,是以一直沒有進繡房做活,太太開了一年六十兩的價錢,又答應為封家大爺說情,讓他進省學讀書。封繡娘才松口進纖秀坊做供奉,說定了一個月就出一張繡品,閑暇時教導繡娘們學學手藝。黃繡娘就簡單得多了,北奪天工、南思巧裳,她一直在思巧裳做活,只是和思巧裳的幾個供奉合不來,太太又有江蘇布政使夫人的名號,兩邊一拍即合,沒有多久,兩個繡娘就進了纖秀坊,又招募了一批學徒與等閑繡娘,不到一年,纖秀坊就在江南打響了名號。”

“繡娘供奉之尊,是七娘子難以想象的,尤其當時家裏並不寬裕,老爺那邊雖然已經多年沒有向太太要錢,但是位置還沒有坐穩,很多好處,只是看得到,未必還能到口。這一兩年間,纖秀坊的盈利,實在是我們家的命脈。太太就很看重兩個繡娘,得了閑,也給她們臉面,讓她們進楊家來見識見識樓閣亭台,回頭繡花的時候,心底也有個模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