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破立

她一路走一路微笑,雖說自己也知道,這微笑多半也帶了幾分假,或者並不能起到遮掩的作用,但這笑已經是她僅剩的一點驕傲。

七娘子一進屋,就聽到了立夏等丫頭的笑聲。

這些日子以來,府裏氣氛壓抑,丫頭們行動都不敢大聲,也就是過了百日,才敢稍微放松一些,輕輕地笑幾聲。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這本來也是很正常的事。

七娘子卻是打從心底就煩躁起來,她沒有招呼誰,就徑自進了裏間,隨手帶上門扉,掛上了平時設而不用的小銅鎖。

清脆的落閘聲一起,她的眼淚就應聲而落。

七娘子自從回了蘇州,還從來沒有像這樣軟弱地為自己掉過眼淚。

她也從來沒有面臨過真正的絕境。

從前二太太圖謀九哥,先下毒後進讒言,姐弟倆看似安穩,實則身處驚濤駭浪的時候,七娘子從來沒有哭過。

她相信自己總能等到機會除掉這個心腹大患,她知道只要活著,就有無限的可能。

甚至於當許鳳佳想要不顧一切求娶自己,她狠下心腸回絕的時候,七娘子也從來沒有掉過這樣洶湧的眼淚,她雖然傷心,但這傷心,只是一份哀悼,而並不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後的死心。

可是現在,她絕望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老爺和大太太第一次在她的親事上達成了一致,從前那些虛假的許諾“小七不點頭,娘就不答應”,想必在此時,也已經被大太太拋諸腦後。

是啊,在沒有牽扯到兩個親生女兒的時候,或者大太太還有閑心對幾個庶女扮演自己的慈母角色。多年相處,或者她對自己也有了一些情分,當她說出親事由七娘子自己做主的時候,七娘子相信,她是有幾分真心的。

可這幾分真心,被五娘子的死一沖,又還有多少能剩下?和二娘子、五娘子比,所有的庶女,都是大太太手下的一顆棋子,要放到哪裏,就放到哪裏,容不下一個不字!

她已經找不到一點生機了,在這局面中,她看不到一點活路!

孩子還沒有滿月生母就已經過世,許鳳佳還這樣年輕,公府需要一個女主人,周年後他不續弦可以,五年後,十年後呢?

孩子畢竟還小,續弦過門,心裏怎麽可能沒有想法。

大太太不把自己放過去,也已經找不到第二個人選了。她是肯定不會松口的!

大老爺心心念念,只是不想和許家翻臉,許家許下的這個承諾,又能保證外孫的繼承權,又能緩一緩兩家的關系,他會松口反悔,就不是楊大閣老,也坐不到閣老這個位置了!

除非以力破巧,請封錦入手,從外力破壞兩家的婚約……

七娘子又咬住下唇猛地甩了甩頭。

子繡表哥一直不在京裏,去向成謎,她固然有辦法送出信來聯系到封錦,但她有沒有這個臉讓封錦拋下公務匆忙回京,就為了解決自己的婚事?

再說,封錦雖然受寵,但要一人獨挑兩家,同時得罪文臣武將——她也開不了這個口!

至於連太監這樣鏡花水月的助手,她根本都沒有考慮在內。許家與楊家或者不敢得罪連太監,但也絕非連太監可以隨意拿捏的小……

剛才那句話,不過是氣急時沖口而出,為了打消大老爺的氣焰,讓他臉上的笑容稍微褪一褪色。

到底還是想得太淺了!

在平國公府裏的那一天,是七娘子這幾年來首次失算,她為五娘子的去世震懾,居然沒有在第一時間想過,續弦人選,很可能是她。

她知道自己多少有些歉疚,雖說嫁進許家是五娘子自己的選擇,但她畢竟也於其中推波助瀾過,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這一點歉疚沒有道理,但卻最難免。

就是這一次她拋開算計,拋開了明哲保身,就把自己逼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如若當時她沒有出頭挑明五娘子的死有蹊蹺,以大太太的傷心,未必能意識得到事情不對。這件事說不準也就含混過去了,大太太就算肯把自己嫁進許家,大老爺都不會肯。畢竟許家有那麽一對雙生子,有過那麽一個原配楊氏,已經可以保證兩家的親緣聯系更緊密。

可是她自己一手葬送了自己的路,她沒有想到,她被五娘子的死所震動,在那一刻,她想到的是不能有負她臨終所托。當五娘子的死被放到光天化日之下調查開始,一切全完了。

大老爺為了政治利益,什麽事做不出來?大太太一心只念五娘子,怎麽能顧得上她,誰都沒有想到施舍一點自由意志給她,當大老爺那句話出口的時候,七娘子就知道自己完了。

她找不到一點生機,局面全死,盤都盤不活了。

自從拒絕了許鳳佳,她就從來沒想過和他結為夫妻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