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翻騰

寶信堂的確也不是什麽很有知名度的堂號,楊家本家用的是郡望為堂號,寶雞堂楊與天水堂桂,都是西北赫赫有名的望族。 只是大老爺獨身一人在江南落地生根,一轉眼就是二十多年,和本家又有些生分,不過是近十年來,才用了寶信堂的堂號。江南官僚知道得多些,出了江南三省,這個堂號就沒那麽響亮了,一路上有眼不識泰山者,也都情有可原。

可身為幾重的親戚,許家人不知道這堂號,那就太失禮了。古代最重禮儀二字,失禮已是相當嚴重的罪過,往大了說,許家這是有幾分目中無人的意思了。

大太太眉頭跳了幾跳,反而平靜了下來,望向七娘子,略帶催促地使了個眼色。

自從五娘子、六娘子相繼出閣,家中女兒只剩七娘子一個,這一年多,大太太對七娘子可稱得上言聽計從,人情往來、柴米油鹽、人事任免……多少事,都是七娘子代她做的主。

七娘子也不動聲色,吩咐立冬,“問問父親是什麽意思,要不要通名報姓,把這場誤會消弭於無形。再請船娘問一問,對面這許家的樓船裏,坐的是許家的哪位少爺奶奶。”

許夫人身體不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雖然不至於臥床不起,但要坐船出遠門,也是天方夜譚。倪太夫人年過古稀,出行也不止是這個陣仗,對面樓船裏的肯定是許家的小輩,也只有小輩的行事,才會這樣張揚。

立冬不多時就給了回話,“老爺說,這樣的小事,也無所謂個是非,都是親戚,且讓許家的樓船過去就是了——還叫咱們別多嘴多舌,露出身份,免得許家人知道了還要來賠罪,越發花功夫。”

又撇了撇嘴,難得地露出了少許不屑,“方才我就叫底下的小丫頭出去聽一聽對面的聲音……這許家人還真是高聲大氣,聽他們的意思,對面是許家的四少夫人從娘家進香回來,今晚趕著進城服侍太夫人,可是天大的事,半點都耽誤不得……噯,真真京城人的利口,是最傷人的,那話一字一句都透了難聽,奴婢也不敢和太太說!”

大太太擠出一絲笑,揮了揮手,輕描淡寫地道,“唉,皇城根下長大的小民,什麽世面沒見過,難免就刁鉆了些。”

話雖如此,卻是誰都能看得出這笑意下的怒意。

七姨娘同十二姨娘面面相覷,一時間竟是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以楊家在江南的地位,她們也是多年沒有受過這樣的氣了。

七娘子只好出面安撫大太太,“這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娘就別在意了,還是先想想咱們帶來的這些箱籠可怎麽安置才是正經。”

京城寸土寸金,秦帝師以帝師之尊,一輩子就住在小時雍坊一間三進的小宅子裏,兩兒三女都安置在東西廂,比楊家的丫頭住得還逼仄,待到出來自立,都是變本加厲地愛大屋。大太太本待在京城東北物色一套帶花園的大院子,卻不想皇上殊恩,竟在皇城根腳下給賞了一套房子,說來和秦家也就隔了兩個胡同口,只是地方就沒那麽大了,不過是三進三出的四合院,還不帶東西跨院,就好似江南的總督府掐掉百芳園,只留可憐的三進正院。

楊家人口又多,雖然大太太索性把姨娘們都留在江南,但帶上京的傭人就已經上百,這還都是精簡了又精簡,怎麽在三進的院子裏安排下這麽多人,已是愁白了大太太好幾根頭發,更別提還有山一樣高的箱籠……光是整理家當,都耗掉了將將整個月。

大太太如何不明白七娘子的意思,也就順勢下台,“要不是家裏就三個主子了,我是真想不出這院子該怎麽住……偏生又是皇上的賞賜,方便你爹三日一朝五日一會的……”

說說笑笑,幾個人也就把這不快的插曲,圓了過去。

許家的少夫人架子大,下個船也葳蕤了一兩個時辰,輪到楊家船靠岸的時候,已是夜幕低垂,幾個青衣長隨早搭了小舢板過去給二老爺報信,不消一刻,什麽清油帷幕、兩人擡的小轎……都已經預備好了,女眷們先行下船,搭了小轎進客院歇息,箱籠自有人照管。 七娘子亦不過是稍事洗漱,就出來和二老爺廝見。

二老爺這幾年也消瘦了不少,看裝束,活脫脫一個不修邊幅的落魄翰林,精神倒是越發健旺,和大老爺久別重逢,兩人都是感慨良多,已是對坐著品過了幾杯清茶。大太太在一邊陪坐,笑著將敏哥——三兄弟裏,也就是他陪著二老爺過通州接人——叫到身邊坐了,一長一短地問他家常的瑣事,若不是七娘子深知就裏,恐怕亦要被眼前的天倫圖感動。

她規規矩矩地給二老爺見了禮,二老爺倒是格外打量了七娘子幾眼,就笑,“七娘子也長大了,看形容,倒比八娘子要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