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番外

一莫欺少年窮.元德二十三年

“海東啊。”

老者環顧著整潔的三進瓦房,又微微咳嗽了起來。

“族裏這次行事雖然是過了些,但,也是情非得已。”

他又磕了磕油光錚亮的旱煙筒,晃了晃手裏的火撚子,取了煙絲塞進煙筒,火撚子一按,急吸了兩口氣,這才愜意地噴出了幾口煙。“雖說這都是早*****了,但族裏口舌多、是非也多,你一個庶子,就算守著千頃良田又如何能打理得來?若是把老八房的那群人給逼急了,到省城告你一狀,我們寶雞楊家的臉,可就丟光嘍。”

老八房現放著姻親在西安做總兵,真到西安去打起官司來,小四房又能落著什麽好?

楊大郎垂下雙眸,半晌又擡起時,眸中已是一片澄澈。

“三堂叔,我還是那句老話,族裏的難處,我小四房如何不能體諒——三年以來,已是讓出了大半田土,不是給族裏做了族田,就是分賣給沒有田土的族人……只是這三百畝水田,您們做長上的還要剝取,那就實在是逼人太甚了。是要逼得我到西北總督衙門府前擊鼓鳴冤不成?族裏的行事,恐怕有些過了吧。”

三堂叔頓時眸子一縮。

就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旱煙。

半晌,才吧嗒著煙嘴嘆氣,“唉,老八房也的確是貪婪了些,你們兄弟倆也不容易,這些年的嚼谷全靠了這三百畝上等良田……他們的胃口,也實在是太大了。”

楊大郎頓時松了一口氣。

還好,三堂叔總算沒有昏聵得不可救藥。

老八房圖謀的這三百畝水田,這幾年來的出產就占了小四房一年收入的一多半,若是一下就少了這一大筆收入,恐怕不出幾年,小四房連中等人家都算不上,要淪落到下等人家了。

雖說家裏也不是沒有浮財,但自己年幼,弟弟更是不知世事……這三百畝水田不爭一爭,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小四房家底還厚,恐怕又要不安生了。

“三堂叔能體諒我們小四房的難處,實在是一派父母仁心……”他作出一張感激不盡的臉,又深深地長出了一口氣,“這幾年來,要不是您老人家照拂,我們的這一點點僅有的家產,恐怕都要……將來海東若有做那人上人的一天,必定不會忘記三堂叔的大恩!”

三堂叔也不禁嘆了一口氣長氣。

“家家一本難念的經,你就吃虧在是個庶子……”他多少有了幾分推心置腹的樣子,“你也知道,西北一帶,最重出身。偏偏你和弟弟都是庶子,在族裏的腰板就怎麽也硬不起來,若是你有了嫡子的名分,那些個下作無賴,也不至於鬧騰得這樣厲害。唉,也是族長無能,管束不了子弟!我們這些耆老就算有火也發不出!更不好越過族長管教那些不孝子弟……”

族長是老九房出身,和老八房沾親帶故,又怎麽會為了小四房說話。

楊大郎略微低眸,又看了看窗邊多寶閣上的田黃石飛馬踏燕座尊。

上回過來三堂叔這裏,還沒見著這擺件。

現在田黃石走俏,這一尊擺件,三五百兩銀子是跑不掉的……

三堂叔的幾個兒子都不成器,老三房那樣豐厚的家業,被他們連吃帶喝,沒幾年就露出了頹勢。這擺件,斷斷不是他們孝敬來的。

聽說最近老八房開始做玉石生意……

他又擡起眼,一臉的誠懇,“老八房的那幾個叔叔是什麽德性,三堂叔自然只有比海東更清楚的份。”

聽父親提起過,老三房當年也沒有少和老八房打官司……

三堂叔面上果然就掠過了一絲不自然。

“那是,那是。”他遮掩著又狠狠吸了一口旱煙。

屋內就滿是火辣辣的嗆人煙味。

不過,三堂叔到底也沒有許諾為小四房出頭,要回那三百畝良田。

楊大郎也不訝異。

又陪著三堂叔感慨了一通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才起身告辭。

三堂叔倒親自起身把他送到檐下,又握著楊大郎的手諄諄叮囑,“還是要讀書!”

“你十三歲考上秀才,就已經讓八房大吃一驚,今年秋闈,若是能考上舉人,這三百畝水田,就算沒有人為你出頭說話,恐怕也自然而然就回了你們小四房名下……還是要讀書!”

楊大郎就笑著謝過三堂叔的勉勵,“是,三堂叔的教誨,小侄記下了!”

又行禮請三堂叔進屋:“您別送了,我自個回去,自個回去。”

三堂叔就在檐下立定,看著楊大郎轉身出屋。

在西北灼熱的陽光下,那一身洗得發白的灰布袍越發有些寒酸,但袍下的人卻是極精神的,就算在這樣的窘境裏,楊大郎的脊背依然是直的。

三堂叔忽然就覺得眼睛發花。

揉了揉淌出的眼膠,轉身進了瓦屋。

瓦屋內雖清涼,但卻也稍嫌陰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