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雨色雲香鏡裏痕(第2/3頁)

檐下那鸚哥兒也湊趣似的叫道:“橫波夫人來啦!橫波夫人來啦!”

龔鼎孳把那字展給她看,笑著說:“你叫‘眉’,他也叫‘眉’,你們倒可以以姐弟相稱。”

顧橫波眼波一轉,打量了一下傅眉,贊道:“好俊俏的少年郎!這品貌倒是配得上我,我這個‘眉兄’可算找到‘眉弟’了。”

饒是褚仁來自現代,也對這夫妻二人這種任性嫉俗大感驚訝。

而傅眉,早已羞紅了耳根。

顧橫波言笑晏晏,斜覷著龔鼎孳說道:“你收了人家這麽好的字兒,拿什麽回敬人家?”

龔鼎孳微微一躬身,嬉笑道:“全憑夫人拿主意。”

顧橫波從袖中抽出一柄只有一拃長的湘妃竹扇,輕輕展開,說道:“你看這個如何?”

“夫人說好,那自然是極好的。”龔鼎孳臉上的笑意,就像是常開不敗的花,始終那樣不知疲倦地綻放著。

顧橫波輕移蓮步,走到傅眉面前,展開那扇子,問道:“賤妾拙作,可還入得法眼?”

褚仁伸頭去看,見上面繪著一枝墨蘭,只寥寥數筆,便把那蘭花畫得搖曳生姿,活色生香。左下鈐著一方小印,上面是“顧眉之印”四個字。

傅眉雙手接過,道了聲謝,紅著臉,訥訥地便不知該再說些什麽。

顧橫波嗤地一笑,挑逗似的,就著傅眉的手,將那扇子一寸一寸的合了起來。顧橫波的一雙玉腕,拂過傅眉的手腕,傅眉眉頭微微一皺,擡起頭來,端詳著顧橫波的臉色。

顧橫波眉毛一挑,朱唇微張,雖未說話,但滿臉寫著疑問和不解。

傅眉的臉更紅了,輕聲問道:“夫人可有血崩之症?”

聞聽此言,龔鼎孳搶了過來,一把抓住傅眉的手問道:“你能醫嗎?你懂女科?!”

傅眉點點頭,“家父精擅女科諸症,我自小便隨家父習學醫術。”

顧橫波一笑,大大方方的把手腕伸了過去,手上的一串金絲手釧叮當作響。

傅眉為顧橫波診過脈,臉又紅了,卻對著龔鼎孳輕聲說道:“我還要問尊夫人一些行房、月信和帶下諸事,是否……需要回避?”

顧橫波揮手遣退了下人,笑道:“你只管問便是。”

望、聞、問、切,傅眉直折騰了一炷香時間,臉上已經見汗。

龔鼎孳的臉色也越來越不好,眼中不知是憐是痛是惜,只是盯著顧橫波。

顧橫波卻是淡然一笑,“看過這麽多醫生,你心裏也該有個底兒了,又做出這可憐樣子給誰看?只可惜……沒能給你留下個一男半女。”說著,眼中便有了淡淡的水痕。

龔鼎孳伸手扣住了顧橫波的腕子。

顧橫波白了龔鼎孳一眼,唇邊卻帶著笑,又輕輕掃了一眼褚仁,像是在說,當著小輩,不要這麽親熱。

龔鼎孳卻恣肆一笑,伸出另一只手,攬住了顧橫波的肩。

“我這病……有年頭了,江南名醫,宮中禦醫都束手無策,傅公子也不必太過焦心……而且,我這個出身,大抵都是毀在這種病上,逃不脫的。”顧橫波對傅眉說道。

傅眉有些驚訝,擡頭看向顧橫波。

顧橫波一聲苦笑,“別信所謂的賣藝不賣身,那都是話本裏渾說的。人生有太多不得已,哪能像故事中那樣圓滿。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呢……”

傅眉輕嘆一聲,對龔鼎孳說道:“我這有個方子,一劑要用一兩參,連服十劑。若好,便好了,若不好……”

“我知道了,你不必再說。”顧橫波四根芊芊玉指按在傅眉的手背上,止住了他的話語。

傅眉開了方子,交給龔鼎孳。

龔鼎孳小心地將藥方折起,貼身收好,說道:“你托我的事情,我自當盡力,不過我也有一事相托,請務必幫忙。”說罷躬身一揖。

傅眉連忙說道:“大人請講!我一定盡全力辦到。”

“我有一個總角之交,名喚紀映鐘,字伯紫,甲申之後,一直在弘光朝廷,弘光亡後,便去了天台山出家為僧,各處雲遊,聽說和你父親多有交往,現在便在山西……”龔鼎孳說著,拿出一個木匣,“這是我這些年來,寫給他的書信,十一年,十一函。你找到他,務必讓他看,就是要燒,也讓他看過再燒,他若不看,你便讀給他聽!”

傅眉眉毛一挑,不禁有些動容。

“他看過之後,若肯見我一面,自是最好,若不肯……若不肯……”龔鼎孳說到這裏,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你們這是有誤會嗎?”褚仁好奇心大起,不禁插口問道。

“‘憶昔與君十五六[2],我裹缊袍君奇服。相逢各不問苦愁,尚論淵玄瞪雙目’……國變之後,我向北俯首,他江南拔劍,我在朝堂食周粟,他在山中采薇,他是涕灑文山,悲歌正氣的義士遺民,我是終究要進貳臣傳裏的人……不是什麽誤會,只不過是一雲一泥,天差地遠,再也不得相見……但我卻不死心,想著,也許過去了許多年,故國之思漸漸淡了,他會念起我少年時對他的一些好來……”龔鼎孳說著,便有淚,自眼角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