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將軍明晦事何如(第2/3頁)

褚仁點點頭,目送齊克新緩緩走遠。

看著齊克新魁偉的背影,穿行在滿廊的燈光之間,把那些光遮得一時明,一時暗,像是在光影的怒濤中漸行漸遠的一葉孤舟,顯得那樣寂寥與落寞。

耳邊傳來戲文的吟唱:“獻蟠桃,帝露揚 [2],見寶炬輝煌,紫氣騰祥,瑞靄搖漾,韻悠悠按宮商。歌喉婉轉畫梁,眾真捧霞殤。歌喉轉,鑒微忱,進瓊漿,鸞鶴來,任翺翔,樂雍熙,德汪洋。看從今朝降禎祥,看從今朝降禎祥……”一派遐齡永祝的祝頌聲中,竟暗暗升起些淒涼,如這越來越暗、越來越寒的夜色一般,揮不去,也逃不開。

“爾郡王齊克新為征南大將軍 [3]。渡錢塘江,抵浙東,敗敵二次,克取金華府。擒斬偽蜀王朱常農等三人,偽閣老馬士英、偽國公方國安等大小五十五員。收降武官大小三百一十四員。馬步兵一萬四千三百七十人。平定八府五十三縣地方。繼入福建,誅偽唐王朱聿鍵等,偽親王、郡王七人,世子一人,將軍二人,總督一人,伯一人,巡撫一人。共敗敵兵二十四次,收降偽國公鄭芝龍等,大小官二百九十一員,馬步兵十一萬三千人。八府一州五十八縣地方悉皆平定,以及江西四縣之地。故進封為多羅親王……”

看著邸報上這段冊封齊克新的文字,褚仁久久不語。

齊克新一年來的赫赫戰功,為大清收復了閩浙兩省,濃縮成這寥寥數百字;十余萬漢家兒男的性命,也濃縮進了這寥寥數百字。有就義,有乞降,有忠勇,有出賣……盡被這些平鋪直敘的數字所概括。上至南明帝王,下至籍籍戍卒,盡皆浸潤於這一捧血光之中,塵埃落定,興的興,亡的亡,死的死,生的生。南明王朝短短歷史的又一頁被揭過了,只剩下“永歷”這一個封底,在海外孤懸著。

一個“誅”字,包含了多少力戰而亡,跳崖身死,絕食就義……一個“收”字,又包含了多少內心掙紮,義利權衡……多少人一生的最後一筆,都寫在了齊克新的赫赫戰功上,凝成一抹蒼涼的血色。

“想什麽呢?”齊克新問道。

“原來阿瑪之前是郡王……”褚仁回了這麽一句,和心中所想,並不相幹。

“阿瑪承襲你瑪法的爵位,按例應該遞降為郡王,這次因戰功,才升為親王的。”

“死了這麽多人……”褚仁感慨。

“已經算少了,平定兩省十八府,收降了十幾萬人,只不過誅殺了幾十人而已。而這幾十人,或死於亂軍之中,或被俘自盡,或是……其職其位,不得不誅。而今天下已經大定,江山是大清的江山,子民是大清的子民,不會再有濫殺的事情了……”

“那之前為何濫殺?”褚仁擡起頭,注視著齊克新的眼睛。

“你說的之前是哪一出?”齊克新並不慍怒,依舊淡淡的笑著。

“揚州十日,嘉定三屠,還有……大同屠城。”褚仁一字一頓。

“各有各的原因,你沒領過兵,不知道領兵的難處……”齊克新撫著褚仁的發辮,頗為感慨。

“有什麽難處?”褚仁依然不舍追問。

“一千戰俘,若都是矢志不降的,看管這些人,看守,審訊,清冊,押送,至少需要八百人的人力,這兩千人的吃喝拉撒,要多少米?多少鹽?多少柴碳?你知道嗎?還有傷病需要醫治,又要多少藥?光是黃白之物,你知道兩千人一天能產多少?又需要多少人清運收拾?”

“黃白之物?”褚仁不解。

“就是便溺。”

褚仁皺起鼻子,似乎聞到了臭氣一般。青史只書興亡成敗,不書吃喝拉撒,這是每個人每天都離不開的事情,卻常常讓人想不到。

“若兵不足,糧不豐,周圍強敵環伺,便不可能有余力養著這些不歸順的戰俘,這個時候,只能殺,你不殺敵,便是自殺。”齊克新繼續說道。

“可那些屠城,都是屠戮百姓,燒殺搶掠,奸淫婦女。‘堆屍貯積,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為五色,塘為之平。 ’”褚仁爭辯道。

“那些城,或是因為久攻不下,官兵傷亡甚眾,一旦城破,全軍上下的戾氣不可抑止;或是領兵者有意以屠城犒賞三軍;再或是一時約束不當或官長縱容……不管是什麽原因,一旦惡行呈燎原之勢,便如大潮浪疊,一波助長著一波,就算是殺了他們也無法遏止了。這些兵丁日常頗苦,拼上性命從軍也只是為財色二字而已,一旦嘗到甜頭,便是神仙也難以收拾局面……而且,有時候,屠城也是為了震懾……”

“十年兵火萬民愁,千萬中無一二留。去歲幸逢慈詔下,今春須合冒寒遊。不辭嶺北三千裏,仍念山東二百州。窮急漏誅殘喘在,早教身命得消憂。”褚仁緩緩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