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春日花飛滿四鄰

褚仁有些恍惚,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古爾察的居所門外。

因為天太暗,裏面亮著燈,隱隱傳來說話的聲音。

“對不住……我在阿瑪靈前發過誓的,這輩子絕不會讓你再受這樣的苦了,沒想到今天還是破了誓……”是齊克新的聲音。

“這算什麽受苦,和之前比,只是撓癢癢罷了……”古爾察有些中氣不足,但話音中卻帶著笑的。

“敏兒……現在倒是跟你越來越親近。”

“王爺……”

“叫八哥。”

“八哥……”

“你既然不肯成親,那我的兒子,自然也是你的兒子。若我走得比你早,須得讓他向孝敬親阿瑪一樣孝敬你。”

“王爺……別、別讓二爺知道……”

褚仁只覺得內心有個地方被深深灼痛了,又好像一片幽暗中照進來一線光,似乎有什麽美好絢爛的東西在飄蕩著,想要去抓住,卻又看不見摸不著。

褚仁突然覺得一陣頭痛,天旋地轉,站立不穩,一頭磕在門框上,失去了知覺。

“醒了?”褚仁睜開眼,眼前是古爾察的笑容。

“你的傷不要緊嗎?”褚仁掙紮著要坐起來,卻被古爾察輕輕按住。

“先顧好你自己吧!頭還疼嗎?來!先把藥喝了。”

“有一點……不過只是受了風寒,不是之前的老毛病。”褚仁很清楚,現在這種昏重的頭疼只是感冒而已,和之前的那種頭顱似乎要裂開的疼痛,根本無法相比。

“你倒真是嬌嫩,挨打的又不是你,你反倒病了……下這麽大雪,自己就不知道加件衣服嗎?”古爾察還是老樣子,明明是關心人的好話,可讓人聽著,就是說不出哪裏不受用。

“我不是急著想看看你的傷嘛……傷得怎樣?”褚仁伸手去摸古爾察的脈搏。

“已經好了。”古爾察回答得斬釘截鐵,轉身去端藥,不著痕跡地把手腕移開。

“讓我看看!”褚仁堅持。

“不用。”古爾察依然拒絕。

“讓我看看!不然我就不喝藥,你還看過我的胎記呢!”褚仁不依不饒。

古爾察嘆了口氣,微微轉過身,略略掀起衣襟,露出了腰背之間的一小片肌膚。

只看了一眼,褚仁便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那一小片肌膚上,層層疊疊都是傷疤,灰白的,嫣紅的,淺褐的,縱橫交錯著,有些看上去像是很嚴重的肌肉缺損,坑坑窪窪的,有些則增生得凸了出來,樹根一樣,很是猙獰。剛剛的新傷只是淺淺的皮破血流,反而並不奪人眼目。褚仁無法想象多重的刑才能造就這樣的傷,只是不忍再看下去,忙幫古爾察放下了衣襟。

古爾察轉過身來,臉上還是那種無奈的笑。

“那些舊傷……都是因為把我弄丟了才……”

“不都是。”古爾察笑著搖頭,“我只有兩次是因為你挨打,今天這次和你墜崖那次,其他都是因為王爺。”古爾察笑得很是平靜祥和,似乎帶著小小的滿足。

“小時候做伴讀被打的?他們怎麽能對小孩子下這麽重的手?!”褚仁有點憤憤。

“也不是……”

“那是因為什麽?”

“因為……”古爾察避開褚仁的視線,略頓了頓,“因為老王爺不想讓我服侍王爺……”

褚仁了然,點了點頭,“總之……我絕不會讓你有第三次。”褚仁的話音很輕,但很肯定。

古爾察綻開了一個淺淺的微笑,端著那藥,就到褚仁唇邊,看褚仁一口一口喝下去,又拿過一個盛著各色蜜餞的漆盒,讓褚仁過口。

褚仁隨便撿了個青梅放在嘴裏,只覺得又酸又苦,像是此刻的心情。

窗外,雪還下著,天灰蒙蒙的。

室內,點著安神香。

褚仁吃了藥,只覺得渾身發熱,不知不覺又睡過去了。

“醒了?”褚仁再一次睜開眼睛,面前換做了齊克新的笑容。

不知為何,褚仁有點怕,眨著眼睛,將身子向被子裏縮了縮。

“現在知道怕了?當初為何胡混不用功?”雖是訓誡的話語,但齊克新卻是語氣溫柔,一臉笑意。

“我不喜歡學滿文……”褚仁大著膽子說道。

“不喜歡也要學!”齊克新佯怒。“我要好好學騎射,跟阿瑪去打仗。”褚仁繼續撒嬌。

話雖這麽說,褚仁心裏卻自問,真要打仗嗎?這幾年和南明、大順、大西交戰,平定各處起義的火頭,褚仁內心是抵觸的,若是康熙年間,能參與平三藩或者收台灣,褚仁倒是有點躍躍欲試。這是一種什麽心理,褚仁自己也想不明白,似乎參與現在的征伐,便是在鏟除大明的最後一線根基,負了漢人;但是過了幾十年,轉到康熙朝,便成了維護統一,再沒有心理負擔了一樣……

齊克新嘆了一聲:“如今天下大定,哪有那麽多仗可打?咱們這些帶兵的王爺,也會越來越不吃香了……打天下需要武功,治天下則需要文治,你還是多學點經世濟民的本事才是正理。阿瑪就是吃了這個虧,可不能繼續讓你這樣了。待來年春暖,再給你請個好西席,讓他好好教教你這些。你要看什麽書,也只管讓下人們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