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乾坤何處是吾鄉(第2/2頁)

“怎麽會?”齊克新換做了漢語。

“我、我什麽都不記得了,怎麽辦?”褚仁嗚咽。

“別急,別急!不要緊的。還有哪裏不舒服?怎麽這麽多汗?頭疼嗎?”齊克新一疊聲地問道。

褚仁搖搖頭,“我聽不懂你們說什麽……”

“沒關系,我們以後在你面前,用漢話就是。你別急,慢慢想,想不起來阿瑪慢慢教你。”齊克新安慰著。

“怎麽會記得漢語,不記得滿語了呢? ”。古爾察也彎下腰,在車帷開處露出了半張臉。

“我也不知道……我那時候昏迷了很久,眼睛睜不開,也不會說話,但是能聽到別人說話的聲音,後來醒來,自然而然地就能用漢語說話了……”

齊克新坐到車內,攬住褚仁的腰,柔聲說道:“別急,我們敏兒很聰明的,回去慢慢學,很快就學會了。”而後轉頭對古爾察吩咐道,“走吧,我在車裏陪他。”

古爾察彎腰躬身,答了一聲“嗻”。說完便跨上馬,雙腿一夾馬腹,直跑到隊伍最前去了。車,又轔轔前行,這一路,已是平原坦途,再無顛簸了。

齊克新緊緊攬住褚仁的腰,讓褚仁靠在自己肩上,似乎生怕一松手,便會再度失去這個兒子似的。

“這一路過來,可勞累嗎?”

“不累。”

“頭疼病有沒有犯過?”

“沒有。”

“肚餓嗎?要不要喝口水?”

“不要了……”

“冷不冷?若是冷便加件衣服。”

“不冷……”

“那熱不熱?熱就把簾子打起來,不要悶著。”

“也不熱……”褚仁破顏一笑。

齊克新不嫌絮煩地說著,仿佛要把這三年來欠下的關懷話語,一股腦統統倒出來一般。也許並不是為了冷熱衣食,只是想說,想交流,想知道兒子的一切感受。對這個失而復得的獨子,他恨不得捧在手中,含在嘴裏,一刻也不想放開。

齊克新拿出一塊羊脂白玉的玉佩,給褚仁掛在腰上,“阿瑪特地給你的見面禮,可保你平安。”

褚仁低頭看時,見那玉上刻著一只花瓶,兩只鵪鶉,一柄如意,正是平安如意的口彩。

“腿總是這樣垂著,腳會腫的,把靴子脫了,腿盤上來坐著。”齊克新又說道。

褚仁依言脫了靴子,把腳拿到座位上,卻沒有盤坐,而是略側過身子,將後背靠在齊克新肩臂上,腳伸直了坐著。母親還保有滿族盤坐的習慣,但褚仁從小就關節硬,盤不起來。若是按照明朝的規矩,應該要跪坐的吧?時代的車輪碾壓著一切傳統,坐姿越來越懶散隨意……褚仁怕齊克新看出破綻,忙把一只手背過去,放在齊克新的手掌中,任他輕輕揉捏著。

車帷落著,車中一片昏暗。若有若無的,是齊克新衣服上淡淡的熏香氣味。褚仁分辨不出那是什麽香,只覺得馥郁淡雅,很是受用。馬蹄緩緩,配上車子微微的顛簸,不禁讓人昏昏欲睡。和古爾察一起乘車,褚仁總是戒備著,此時和齊克新一起,不知為何,漸漸放松了下來,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褚仁被一下劇烈的顛簸震醒,爬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挑起車帷向外看去。只見車前並列兩騎,是白馬紫衣的齊克新和黑馬青衣的古爾察,兩人並轡而行,談談講講,似乎很是親昵,聽那話音,又是滿語。褚仁一句也聽不懂,只呆呆地看著,忽然生出了一絲悵然若失的感覺。

終於,到北京了!遠遠望見崇文門城樓,褚仁心中一陣激動,像是見到了久違的親人,褚仁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座雄偉的建築。像是要把它塞入腦中帶走似的,褚仁貪婪地看著它的一磚一瓦,飛檐雉堞,直到眼前一黑,車進入了城門洞。

車,繼續前行,眼前豁然開朗,天高雲低,視野開闊,一條土路略帶彎曲的延伸向前方,遠處還能隱約看到皇城的城墻。路的兩旁,是低矮破敗的買賣鋪戶,行人穿梭來去,大多衣履敝舊,不僅和褚仁記憶中的當代北京天差地遠,就是和《清明上河圖》中描繪的古代都城的繁華景象相比,也更顯簡素荒涼。

車一路北行,復折向西,繞過皇城,繼而向北,褚仁估摸著,約為現在西四一帶,便見到一座朱門深院,藏在街邊巷弄之中,倒是一處鬧中取靜的所在。想必,這便是端重王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