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霙華歷亂為誰春(第2/3頁)

“這是幾?”傅眉問。

褚仁只看見一團小小的模糊黑影在眼前,看不清手掌與手指,於是茫然地搖了搖頭。

又一只手,幹燥而溫暖,輕輕撐開傅仁的眼皮,身子又側開來,讓開陽光,褚仁能夠感覺眼前一亮,陽光照在頭臉上,是溫潤的暖。這只手,自然是傅山的。

傅山看過了褚仁雙眼,又搭過脈,沉吟片刻,問道:“他的藥,一直都在吃嗎?”

“從二月頭上就停了……”傅眉低聲答道。

“我走時說過什麽?你怎麽就是不聽?!”傅山大怒,緊接著,“啪”的一聲脆響,傅眉臉上挨了一巴掌。那樣白皙姣好的面容,霎時便腫了起來,染上了一層緋色,手指的輪廓清晰可辨。

褚仁心中一顫,忙搶著說道:“是我自己不要吃的,我以為病已經好了。”褚仁手臂在空中漫無目標地揮舞著,企圖阻擋著傅山的對傅眉的責打,“別……別打……”

傅山抓住了褚仁的手,臉上是又憐又痛的表情。

褚仁觸到了傅山的手,忙用兩手緊緊抓住,生怕他再對傅眉動手。

“你們兩個這點微末的醫術,就敢妄下判斷嗎?”傅山恨恨地說道。

“頭已經不疼了,又沒有別的症狀,誰耐煩喝那苦藥啊,況且是藥三分毒,而且花銷也不小……”褚仁還在絮絮地解釋。

“唉……”傅山嘆了一聲,用掌緣輕輕捋著褚仁的眉頭,似乎這樣便可把愁容捋散,把眼睛點亮一般,“還輪不到你操心這些柴米油鹽的事情,傅家就算再落魄,也養得起你一輩子……就算你想過錦衣玉食的日子,也是足夠的,只是……有更要緊的地方要錢用罷了……”

褚仁心道,果然如此,傅山變賣各處田宅,所獲必然不菲,但家中卻見不到一星半點兒,這些錢,想必都拿去籌建義軍了吧?聯想到昨夜傅眉說的,三大親王齊聚晉省,總覺得有些不安。

“看他症狀,眼睛是無恙的,應該還是頭腦中的淤血作祟?”是傅眉的聲音,怯怯地,帶著一絲小心,聲音又有點含糊不清,可見傅山那一掌打得不輕。

“嗯……只是拖得久了,恐怕不好調養。”傅山的聲音有些低沉。

眼睛只有光感,看不見東西,褚仁心中也是怕的,但轉念一想,在這個時代,若傅山也治不好這病,只怕天底下就沒有名醫能治好了……更何況,根據流傳下來的史料,似乎並沒有記載傅仁是盲人,若是盲人,又怎能為傅山代筆呢?總歸,是能治好的吧?想到這裏,褚仁心中又有了幾分安定,於是寬慰兩人道:“應該是淤血壓迫了視神經,只要化掉淤血,就能看見東西了。”說完仰著臉兒,沖著陽光的方向,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春日的午後,陽光暖融融的,褚仁和傅眉因背上都有鞭笞的傷,便並排趴在榻上休息,難得的浮生半日閑。

傅眉拿著一卷書,隨意翻卷著,為褚仁讀詩:“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傅眉的聲音低回婉轉,在午後明朗的陽光中飄蕩著,像一只溫柔的手。

“最後兩句好熟,這是什麽詩?”

“《越人歌》。”

“講的什麽意思啊?”褚仁問道,“別笑我啊,我古文底子很薄,什麽都不知道的。”

“意思是,一個漁夫,駕著小舟在河上,得知船上的人是個王子,他心中又是欣喜,又是自慚,又是煩悶,因為他喜歡這個王子,但是又不敢開口表白。”

褚仁癡癡地聽著,又問:“這詩,可有什麽典故?”

“這詩講的是楚王的弟弟鄂君子皙,一日乘船出遊,那越人船夫愛慕他,便唱了這樣一首歌,表達了對子皙的愛慕之情,子皙當即讓人翻譯成楚語,明白歌意之後,便走過去擁抱船夫,給他蓋上繡花被,願與他同床共寢。”

聽到“同床共寢”四個字,褚仁心中一動,身子卻像是僵住了,一動不敢動,生怕觸碰到了傅眉。

傅眉卻沒注意到褚仁的異樣,繼續娓娓說道:“不管兩人的身份地位有多懸殊,也不管山水國界的阻隔,甚至他聽不懂他的語言,他也聽不懂他的語言,但愛慕這種心情,就像日月交替,四季輪轉一般,既然來了,是誰都阻止不了的。”

褚仁問道:“那船夫,也是男的吧?”

“是……”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三月天時,正是暮春,天氣還不算很熱。許是因為心猿意馬,許是因為兩人並頭而臥,褚仁竟覺得全身燥熱,手腳也似無處安放了似的。

褚仁掀開了身上的薄衾,“好熱。”

卻又被傅眉拉過來蓋上,“仔細受了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