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戀著崇禎十七年(第2/2頁)

傅山一怔,默然片刻,突然吟道:“三十八歲盡可死[1],棲棲不死復何言。徐生許下愁方寸,庚子江關黯一天。蒲坐小團消客夜,獨深寒淚下殘編。怕聞誰與聞雞舞,戀著崇禎十七年。”

褚仁見話題轉了一個圈,又扯回到亡國之痛上面,不知如何轉圜,心中一急,淚便流了下來。

傅山輕輕幫褚仁拭去了淚,柔聲說道:“以一個月為期,八月十六,再定行止,好嗎?”

“嗯!”褚仁用力點了點頭,突然覺得,重新當回小孩子的感覺很好,真有點不想長大了。

一個月的時間,倏忽而過。

這一個月來,父子叔侄三人就這樣行旅在晉省大地。白日駕車而行,夕暮或投宿或野宿,一路上隨手采集藥材,每到鎮甸城市,傅山便忙忙碌碌,訪親探友,盤桓個三五日,便再度啟程。不知道何處是終點,也不知道為何而奔忙。倒似這山川已經歸了大清之後,傅山便不屑於在其上駐足了,唯有奔忙來去,居無定所,方能對得起他對大明的一片臣心一般。

一路之上所見,舊日王公貴族紛紛凋零,如枝頭萎落的鮮花,隨水入泥,被踐踏得了無生氣,再也無法翻身。而那些新貴們,攀附著旗人,橫行鄉裏,如藤蔓一般攀援向上,直入青雲。那些卑微的平民則是人心思定,經歷了闖王之亂和清兵鐵騎的兩度摧折之後,還是要艱難求存,草一樣恣肆生長著,縱使秋深,也要掙紮著發出一絲新綠……大亂之後的山河大地,正喘息著,緩緩地恢復著元氣,等待下一個盛世的到來。

褚仁白天隨傅山采擷炮制草藥,從最簡單的《藥性歌括四百味》歌訣學起,晚上臨帖,一筆一畫,平平穩穩,兢業謹慎地描摹著傅山的小楷,日子過得如流水一般清澈安逸。果然傅山信守承諾,只教不考,並不刻意檢查褚仁的功課,也未提出任何標準和要求。

注:

[1]三十八歲盡可死……:出自傅山《甲申守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