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盞茶•月生花(第5/44頁)

林素問便是在這中秋之宴上一夜成名的,而這段成名的過往,列入了長大後誰提跟誰急的歷史裏。

馬球場的意外相見,喚醒了林素問作為一個女子的愛美之心,她三步並作兩步地回宮,吩咐舒嬤嬤道:“把我最漂亮的裙子和最漂亮的首飾,還有最……不不,總之把最漂亮的東西都取出來給我。”之後整個下午都一個人躲在屋子裏既興奮又期待地忙碌著。

華燈初上,皇上皇後禦駕親臨,天元殿前早已落座的群臣跪拜之後,緊跟在越之墨身後出場的林素問剛一亮相,就惹得皇後忍不住掩鼻輕笑起來。

今晚她穿著一件紅色暗紋錦緞華服,右手戴著暗綠翡翠鐲,左手卻戴著雕花金絲鏤空鐲,脖子上一塊亮銀色的長命鎖,因為據舒嬤嬤說這是葉宗師送給她的周歲賀禮,費了不少力氣才從箱子底下翻出來的,腰上系了一根金絲蛇紋腰帶,不過明顯有些大,勉強松松垮垮地系著才保持著沒有墜下而已。林素問的頭發原本並不夠長,卻偏偏花了不少心思學成年女子做了個高高的發髻,上面插著一支紅珊瑚簪子,又插了一支通體晶瑩溫潤的白玉簪子,還有一支形如梅枝的黃金步搖,以黃金為枝,紅寶石為梅花。這幾樣東西無不精致華貴,即使放在皇宮裏也算得上是珍品了,只是被她一股腦稀裏糊塗地插在頭上,遠遠看上去倒像是個賣糖葫蘆的。

在座的群臣雖然覺得有趣,礙於她是皇帝最疼愛的公主,都盡力忍著不笑出聲來。越之墨卻沒這顧忌,喃喃自語道:“下午的時候嚇傻了?”

旁邊的皇上聽見了,扭頭問道:“墨兒,你知道?”

越之墨嚇了一跳,心想下午帶素問去馬球場這麽危險的地兒玩的事情,若是被父皇知道,自己定會受罰,只得含含糊糊地說道:“她經常做些兒臣不懂的事情,兒臣也不曉得她腦子裏想什麽。”皇上聽了後,若有所思,然後覺得越之墨說的也是事實,也不再追問。越之墨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在越之墨心內惴惴的同時,林素問內心的感受是前所未有的好。她耳朵上戴著一對碩大的夜明珠耳墜,耳垂都被扯得有些發紅,加上發髻上亂七八糟地插了那麽多簪子,所以只能正著頭平視前方慢慢走著。一路前行走來,原本從未留意過旁人是否關注自己的林素問,此刻眼睛余光看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其間夾雜著細微的驚嘆與議論聲,她篤定大家是被自己的美貌所驚,這種感覺著實良好。

可是即使再努力昂首挺胸,但裙擺太長,中途不免踉蹌了幾下,林素問還是咬牙堅持走到皇上面前,恭敬行禮完畢起身後,她終於忍不住轉頭看了看周圍,並且迅速瞄到了坐在不遠處的葉宗師。讓她感到高興的是,葉宗師此刻也正在看著自己,眼神中竟有些訝然之色。林素問再一次得意地篤定,自己這一番精心的裝扮實在太成功了,於是矜持地向葉一城點頭,不料此刻的頭顱太重,這一個小小的動作,那支黃金梅花步搖竟然“啪嗒”一聲落在了面前的幾案上,一直端著的林素問這一刻臉色騰地發燙起來。

可旁人卻沒有發現林素問已經窘得面紅耳赤,因為這個小姑娘今晚胭脂塗了滿臉。皇上只是覺得今晚小公主有些與眾不同,笑著打趣道:“素問,小臉上怎麽塗得和小花貓一樣啊?”

越之墨實在忍不住,捂著肚子笑個不停,添油加醋道:“父皇啊,這不太像花貓,倒有些像是戲台上常見的妖精。”

按常理面對越之墨這樣的挑釁,就算有皇上在旁,林素問多半也是毫不留情地加以反駁,然後對越之墨進行諷刺挖苦再窮追猛打,可她今日竟然只是眼角動了動,不發一言。

林素問眼角的確動了動,因為她瞥見葉宗師已經收起訝色,面色平緩地執盞喝茶,似乎剛剛一瞥過後就根本沒有再留意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林素問忽然覺得意興闌珊。一陣從未有過的情緒從心底湧起,既有些像看見去年冬雪消融時的遺憾,又有些像每年拜祭自己從沒見過面的爹娘時的委屈;既有秋末寒風初起時的那種微寒讓人覺得畏縮,又似乎和下午在馬背上狂奔時的茫然無措有些類似。

小小的女孩也說不出這股復雜滋味究竟是怎麽回事,只覺得心裏憋屈,也不說話,眼睛一眨一眨又一眨,兩顆眼淚珠子就掉了下來,這一開了頭就再停不下來,幹脆就在皇上面前嗚嗚哭了起來。

林素問這一哭,讓越之墨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深深地感覺到今天實在太倒黴了,隨口說出的兩句話,竟然都惹怒了林素問。他突然醒悟到,父皇可以調笑小公主,自己是沒資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