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盞茶•青雲霰(第6/26頁)

她故作鎮定地低頭抿了一口茶,心中卻是翻江倒海起來。和他聊了半天竟然不是約定的人?其實細細想想,從兩人之間第一句對話起,就應該意識到不對才是。更誇張的是,自己竟然還和他定了明天的約會……對了,這個夏至的名字怎麽這麽熟悉?

一時間百般念頭纏繞在心頭,韓未冬低頭蹙眉想著,感覺有些頭疼,既然發現千頭萬緒一時間怎麽也理不清,索性放在一邊好了,那又怎樣呢?所以再一擡頭的時候,她的表情已經恢復成了雲淡風輕的模樣,淡淡道:“我叫韓未冬。”說完似乎想到什麽,忍不住微笑起來,補充了一句,“真巧啊。”

一個是夏天,一個是冬天,果真是好巧啊。

“我是洛陽人,來長安不久。”夏至說道,聲音不高也不低,卻偏偏讓人覺得他說什麽都好聽得很,“洛陽的小吃不比長安城裏的多,還是長安好。”

夏至本就是一身落落大方的氣質,韓未冬在他面前只覺得很是親切,兩人間的氣氛一下子便更舒坦起來。韓未冬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長安雖好,但我也不常出門,知道的未必有你多。”邊說著邊擡手為他斟茶,露出一截如藕般的手腕,好奇地問道,“洛陽的氣候比長安好些吧?”

“你們長安人聊天時總喜歡先從天氣聊起?”夏至笑著打趣,見韓未冬臉色一紅,才正色道,“沒什麽大不同,只是天黑得更晚些,秋天風沙小些。其他的,我倒不覺得哪裏好。你若有機會去洛陽……”他頓了頓,搖頭解釋道,“我這次來長安並不打算再回去,所以也招待不了你,如今只能觍著臉讓你來盡地主之誼了。”

夏至,洛陽,不打算回去。

韓未冬終於確定眼前這人是誰了,想起蘇菁那日與自己在閨房中談論的八卦對象竟活生生坐在自己對面,感覺真是有些微妙。隨即她毫不生分,順著話頭問道:“看來你這是離家出走,才來了長安?”

夏至跟著念叨了兩遍“離家出走”這四個字,先是點頭,然後爽朗地笑了起來:“可不是,離家不歸,出走他方,你總結得可真在點子上。”

韓未冬和不同的男子喝過很多次茶,不是心不在焉便是強顏歡笑,唯獨這次的誤打誤撞,讓她竟然生出了些許留戀些許期待。夏至沒有問她為何出現在這裏,韓未冬也沒有問他是獨自喝茶還是等友人赴約,兩人這樣對坐在席間。窗外的十裏荷花開得正好,兩人的目光都落在一只停在荷花上頭的蜻蜓上,湖水悠悠,待收回了目光,遇上了彼此的目光,會心地笑了笑。

“離家出走,好玩嗎?”韓未冬開口問道。見過韓未冬的人,都會覺得她的言談舉止詮釋了四個字——大家閨秀。當她問出了這樣的問題,讓對面的夏至心頭微蕩,她的舉手投足間生出了幾分旁人看不見的率真和可愛。

夏至合上杯蓋,便口若懸河開了:“倒是十分有趣的,這次去了京都、金陵,最後來了長安,本想近日再一路往北,總覺得有些戀戀不舍,於是又多待了幾日。我本想多逛逛,可在長安結識的狐朋狗友,只熟悉這裏的牡丹閣萬花樓流金坊,好生沒意思。”說到這裏,夏至突然打住,他又拿起了杯蓋,把玩了一下,來掩飾自己微微的不自在,內心真想狠狠抽自己兩個耳刮子,竟然在她面前說自己逛窯子!他分明只想和她多聊幾句,怎麽竟這樣口無遮攔,他的話音戛然而止,眼睛看向窗外。

韓未冬長在深閨,但這些煙花場所的名字,從蘇菁的坊間八卦中沒少聽說,因此,她並不像外表所表現得那樣陽春白雪,見夏至臉頰上浮現出一絲尷尬羞澀,心裏卻被他這樣的局促撞了撞。

一個男人,只有在心動的女子面前,才會表現出難能可貴的局促。

不過在對於男人逛窯子的事情上,韓未冬和蘇菁不是沒有討論過,“見過世面”的蘇菁態度十分激烈,認為士可殺不可辱,將來自己的那位膽敢逛窯子,她便敢做寡婦。韓未冬的態度倒是淡定許多,她雖活得循規蹈矩,但是包容性極強,男子的尋花問柳固然不好,但是逢場作戲總是不可避免的,她看得很開。

“長安的姑娘好看,還是洛陽的姑娘好看?”她執起茶盞,手腕往下壓了壓,靠近嘴邊輕輕抿了抿。

夏至顯然沒有想到她不但沒有臉紅嗔怪,竟然還能問出這樣的問題,一來幫自己解圍,二來也化解了這樣的尷尬。他脫口而出道:“當然是長安的姑娘。”說完又覺得不妥,又連忙補充道,“我說的不是煙花之地的姑娘,我是說長安的姑娘很好看。”見韓未冬含笑看著自己,他又覺得這話還是補充得不夠明朗,於是提了幾分音量,道,“我的意思是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