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r 11 道在屎尿裏

在經歷了那麽多的傷痛和絕望後,這一幕竟來得如此不堪

毫無詩意,絕非想象中的天崩地裂或者萬古淒美

沒有熱淚盈眶,也沒有撕心裂肺,只是一坨野屎靜靜地軟在桌上

兩天過去了,小胖還是死活不肯吃東西。

第三天富春沒有跟它講任何道理,他用兩條腿夾住它的身子,直接掰開它的嘴,把兩條魚硬生生地塞進它的肚子。就這樣,小胖活了過來,直到它開始自己進食。富春再次證明了有時候簡單粗暴的必要性。

小站原本的安靜開始被小胖耿耿的叫聲打破。大多數時間裏,它獨自在蘋果屋附近遊蕩,那兩只不時前來光顧的賊鷗經常盯著它,但見它日益茁壯,倒也無可奈何。

小站離海岸有點距離,小胖找不到海岸線就無法自己下海捕食,加上它膽子小,所以每次走不了多遠就會回來,蘋果屋漸漸成了它的家,它吃著富春釣回來的魚,毛色漸漸從灰色向黑色轉變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十二月下旬。如意的傷勢漸漸好轉,因為年紀輕,身體好,所以復原速度很快。斷骨處已經不疼了,但脆弱的骨痂剛剛長好,傷腿不能受力,如果要站起來,就只能蜷著左腿。富春劈了一條長凳,為她做了一根拐杖,如意蜷縮著傷腿,撐著拐杖,可以勉強挪幾步。

對富春,小胖始終耿耿於懷,它從不搭理他,倒是和如意很處得來。每次如意一拐一拐地走出小屋活動筋骨時,小胖都會搖搖擺擺走過來,一個橢圓形的肉球默默跟在她身後。它會和如意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但是他倆之間的氣氛是和諧的。

短發的如意變得眉宇開朗起來,長發的富春卻日漸消沉。

他太累了,每天走十幾個小時,臉上戴著胸罩,脖子裏系著如意的粉紅絲巾,腳蹬一紅一灰兩只不同的鞋子,一步一步向著茫茫的絕望前進。

晚上如意一說起斯科特和阿蒙森南極探險的偉大往事,富春就會打哈欠,然後迅速打起呼嚕。他始終無法理解如意所說的那種“偉大的情感”,他覺得這倆哥們完全是吃飽了撐的,放著好日子不過去找死。只有當如意說起南極隕石時,富春才會迸發出熱情,陷入一種幸福的期待中。他問得很仔細,比如南極隕石的形狀、分布、特征等等,然後望著天花板憨不拉唧地拍著肚子進入尋寶的幻想。

早上富春出門時,如意將煲好的粥灌進保暖壺放到他的登山包裏。晚上富春回來,如意為他端上精心搭配的過期食品大餐。細心的她在他兜裏放了一支水筆和一張紙,以便富春記錄每天的行程和參照物,以免重走老路。

富春出門前總會回頭望一眼,而如意總是支著拐杖靠在門口,看著他道:“我等你回來。”

然後富春就會像充了電似的大步向南走去。

如意很會做家務,小屋漸漸變得溫馨起來。貨架上有限的過期食品和富春釣回來的魚,在如意的精心搭配下,漸漸煥發出了新意和美味,比如魚片蘸奶粉和午餐肉丁粥都是很受歡迎的。可調料越來越少了,柴油和天然氣也眼見就要耗盡,他們每天發電取暖的時間越來越短,醬油和醋成了稀貴之物。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天越來越熱,南極短暫的盛夏到了。

富春覺得自己終於過上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雖說老婆是別人的,孩子是個橢圓形的肉球,熱炕頭的柴油快燒完了,但他覺得踏實。

他照例每天出門尋找極光站,邊大海撈針邊獨步天涯邊自言自語。他的心中慢慢多了一份責任感,該逃命時逃命,該釣魚時釣魚,小日子過得忙忙碌碌。他驚嘆於家的力量竟是如此強大——他從未活得如此瑣碎而充實。

這天他走在一望無際的冰原上,毫無預兆地,看到了一塊黑色的石頭醒目地出現在遠處一片潔白的冰雪上。

富春顫抖了,他緊張四顧,附近正有一座山脈,而附近沒有別的石頭。黑色的石頭孤零零地出現在潔白的冰雪上,在這片沒有人煙萬古寂靜的冰雪大陸上,它不是隕石是什麽?

富春連滾帶爬地向隕石跑去,忽然停下了腳步,敏銳地覺察到附近有致命的冰裂縫。

他緩緩蹲下身,用手裏的冰鎬試探性地戳著地面,像一個沉著冷靜的排雷兵一樣,一寸一寸地前進著。忽然,他的腳下傳來一聲怪響,只聽得轟隆一聲,他腳下塌陷出一道深不見底的冰裂縫。千鈞一發之際,富春將冰鎬狠狠掄向前方的地面,這才把整個人掛在了冰裂縫的邊緣。

他懸空掛了一會兒,使出吃奶的力氣爬上冰面,喘了會兒氣,眼睛死死盯著不遠處的那塊隕石。在這塊小小的黑色的石頭面前,他豁出去了,成了動畫片裏要財不要命的巴依老爺,頓時擁有了如意所說的那種高於一切的“偉大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