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第2/3頁)

倆父子支著一張小桌子,坐在院子裏,一顆老藤數下,傍晚的夜風吹得葉片直恍,飄落幾張緩緩停停。

一片落在桌角,停住,風吹了一下,又往下墜。

林陸驍目光收回。

林清遠喝酒上頭,倆顴骨紅透,一對比,林陸驍就顯得青白了許多,但意識很清醒:“我剛入伍的時候認識你媽,你媽那時沒什麽正經工作,因為文化程度不高,一直沒給分配,她就一個愛好,愛唱戲,一次下鄉,我就看見你媽在一個很破舊舞台搭子上,唱得是《女駙馬》當中的經典一段兒。”

林清遠微眯眼,仿佛又看見多年前那個明眸皓齒小姑娘穿著英氣逼人的駙馬裝,踩著蓮花步,唱著那調——

為救李郎離家園,誰料皇榜中狀元。

“我當時就覺得,誰家姑娘生得這麽俏。”說到這兒,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下。

林陸驍安靜聽著。

“我那時剛入伍不久,要錢沒有,要地位也沒有,兵種也是最沒出息的,後來你媽跟我好上,以你外公外婆的地位自然是拼了死的不同意,我也知道你媽跟著我準吃苦,我哪舍得讓她吃苦,我聽從你外公外婆的意思,決定跟你媽分開,結果那時你媽剛查出來懷了你。你外公外婆差點兒沒把她打死,那陣其實挺痛苦的,要沒你媽堅持,也許就沒你跟林啟,我沒你媽的勇氣,跟你媽好上後,所有隊裏的領導和戰友都用一種眼光打量我,攀高枝兒,覺得我是攀高枝兒,別人戳著你媽的脊梁骨,說我入贅,我這人脾氣擰。”

林清遠無奈地笑了下。

從小到大,林陸驍別提多清楚林清遠的擰了。

“你媽要嫁,我不肯娶,我沒勇氣娶,也不想被人戳著脊梁骨說攀高枝兒,最後還是你媽偷了家裏的戶口本,拉著我去領了證。一輩子,婚紗照沒拍過一套,婚禮沒舉辦過,後來有了好日子,也都仰仗著你外公那點兒人脈,最後人家還是給我套了個攀高枝兒的高帽,不滿和氣性全撒在你媽的身上,漸漸,你媽受不住了,提出要離婚,我不肯,拖了大半年,你媽哭著求我,我用你高考的借口又拖了半年,可你媽一天比一天瘦,最後終於在你接到軍校通知書那天,去領了離婚證。我後來總想,如果那時沒遇上你媽多好,也許她找個門當戶對的嫁了,就沒有後來這些事兒了,至少人現在還活著。”

林陸驍清楚記得,那時他還在軍校,剛戶外拉練結束,二十公斤負重跑完五百裏,人疲憊不行,沾枕就能睡著,結果指導員一進來就點他的號,“家屬找,挺急的。”

他身上的軍裝也沒來得及脫,一邊跑還一邊琢磨是哪位家屬。

林啟在國外,林清遠是絕對不可能來找他的。

想破腦袋也不知道站在崗哨那個瘦瘦的少年是林啟,他還挺欣喜,上去就給人一個大擁抱,“好久不見。”

結果林啟趴在他懷裏就使勁兒哭起來,鼻涕眼淚蹭了他一身,烏央央地說:“媽沒了。”

那一下,人就懵了。

在反應過來,他連假都沒請,直接跟著林啟跑去了醫院,害得門衛大爺追了一路。

人生第一次成長應該是算那次。

等母親後事處理完,他回學校已經是三天後,剛到門口,就被教員逮住拉倒操場,罰他負重跑操五十圈。

那時年少氣盛,不服氣,抻著張臉,不聲不響一句話也不說,加上三天沒睡,盯著倆熊貓眼跑完了五十圈。

教員扯著嗓子問他:“知道錯了沒?!”

他站的板正,面色也平靜,可就是一句話都不說。

一旁的隊友看的幹著急,私底下喊他,“你認個錯,認個錯。”

性子使然。

他怎麽會覺得他有錯,從小就跋扈慣了,哪兒有錯了?母親逝世,他去看一眼,處理後事,哪來的錯?

教員又厲聲吼,“沒覺得錯,就再去給我跑五十圈。”

他就是不說話,悶聲又跑了五十圈。

教員被他氣得臉色鐵青,第一次遇到一個脾氣這麽軸,這麽硬氣的刺頭兵。

同時又覺得刺激。

不可否認,往往就是這種兵帶起來更帶勁兒。

林陸驍那時也氣,覺得這部隊忒沒人性,好像自己從小到大的夢想一下就被人擊碎了,國家,軍人,夢想,好像都不是他想象中那個樣子。那一陣過的忒頹廢。

後來,等他自己帶了兵。

才醒悟。

軍人,只有兩字,紀律。

隨時戰備,隨時等待,隨時沖鋒,隨時犧牲。

……

林陸驍回家的時候,以為南初會把門鎖了。

鑰匙剛一抻進去,啪嗒,鎖開了,他還跟個小孩似的在門口樂了下,進去換了個鞋,丟了鑰匙。

臥室門虛掩著。

門口亮著暈黃的壁燈,像是給他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