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算起來,他已經很久沒回過橫街了。

那時一幫小子在三胡同口追追鬧鬧推推搡搡的日子確實最瀟灑,也最快樂。

林陸驍剛出生時,父親還只是消防辦的副科長,家庭條件奔小康。但生下林啟之後,母親剛好失業下崗,家庭條件緊縮了許多。在他的記憶裏,那陣生活雖然拮據,但至少是真的快樂。後來父親工作調動,生活日益見好,顧慮的事情多了,反而沒以前快樂。

快高考那陣,那時他們一幫小子站在墻根下圍著抽煙聊天。

大劉想跟著林陸驍去上軍校,可奈何他分數不夠,林陸驍建議他好好聽從家裏的意見讀個商科出來以後考公務員,大劉不肯,當時200多斤膀大腰圓的胖子扭著膀子說:“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林陸驍現在想起來當時大劉那個模樣心裏仍是一陣惡寒。

孫明楊跟沈牧當時還嘲諷大劉絕對彎了。

誰料,大劉說:“李瞎子說了,我不識人,一世苦,別人我可不知道,但跟著驍爺準沒錯。”

“合著我們倆就是個擺設?”

孫明楊跟沈牧兩人一聽,當時就想跟大劉絕交了。

胡同口算命的先生姓李,名字至今無人清楚,時間一長,跟這裏的人熟了,大家都直接叫他李瞎子,他反而一點兒不介意。

李瞎子當時送了他們四人每人一句話。

李明楊的是,

——男兒有淚不輕彈,男兒熱血無家還。

李瞎子給沈牧的是一句佛經,

——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當李瞎子看向林陸驍時,被他直接擺擺手,給拒絕了:“不用給我了,我不信這些。”

當時,李瞎子也就搖頭笑笑,真沒說。

等到他考完試,離開要去上軍校時,兩人再次在胡同口遇見,李瞎子難得主動開口叫住他。

林陸驍挺驚訝,沒成想這都能給他認出來,拿手在他面前揮了揮,李瞎子打開他的手,說:“別揮了,這點本事都沒有,我擺這攤早被人撂了。”

林陸驍當時穿著一身黑,簡單幹凈利索,背後一個黑色登山包,覺得這事兒有趣,於是難得吊兒郎當地靠在胡同口的墻上跟他聊了起來。

“您怎麽聽出來?”

“告訴你了,我混什麽?”

林陸驍低頭笑。

不過李瞎子最後還是說了。

“風,腳步,氣息,你跟那仨孩子不太一樣,你氣息比較穩,腳步沉,大劉會大喘氣兒,身上味重。”

這種東西即使說了也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林陸驍點點頭,沒說話。

李瞎子說:“大劉走的時候來看過我,問我那句話是啥意思。”

林陸驍抱臂把登山包頂在墻上,曲著一只腳踩著墻,彎了下唇角,“他膽兒小,您那話給他嚇得不輕。”

“你真不想聽你那句?”

林陸驍看著他:“您說吧。”

李瞎子多了也不肯說,來來回回總共就說了那兩句。

“你這孩子有傲骨,有血性,骨子裏硬氣,將來肯定是個英雄。”

“只是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林陸驍,“說完了?”

“我說的話記著就是了!不會害了你!”

林陸驍人站直,斂了吊兒郎當的勁兒,嘴角已經沒了笑,聲音也沉:“您既然算那麽準,有沒有算到我父母為什麽離婚?”

李瞎子沒有再說話。

那應該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林陸驍再回去的時候,聽說李瞎子已經走了,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

時針指向十一點多。

大劉掃了一眼沙發上的林陸驍,沖孫明楊和沈牧使了一個神色,遲疑地詢問林陸驍的意見:“要不,咱今兒個先到這了?”

林陸驍叼著跟煙,略一點頭。

大劉拉著另外兩個站起來,跟南初道別,臉上掛著嘿嘿的笑:“小嫂子!今天很高興認識你,有空常來玩,要不咱留個號碼?”

說著就掏出手機。

被林陸驍一掌打開,“快滾。”

大劉訕訕,“得,滾了滾了。”

三人離開,屋裏一片狼藉,瓶瓶罐罐七仰八叉地倒著,還丟了一地的煙頭。

林陸驍送完大劉他們回來,抱臂靠在玄關的墻上問她,“送你回家?”

南初眼睛也不眨,好心建議:“要不我睡你家?你也不用送我了,明天我早上起來自己走。”

當時夜深,客廳的燈已經關了,只亮著玄關處一盞壁燈,暈黃的,光線溫暖,林陸驍倚在墻上,仿佛被鍍了一層金邊,南初後來還時常想起那晚他的反應。

林陸驍那時就用舌尖舔了下嘴角,低頭笑了下。

南初覺得真挺帥的,跟一般的帥不一樣,大概就是男人味。

“走吧。”

笑了一會兒,他說。

林陸驍拿了車鑰匙去取車,轉手又丟給她一件黑色的外套,很幹凈,像是剛從大衣櫃裏拿出來,南初仔細看了看,應該是他春天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