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珠

二房的四郎媳婦王氏阻止那幾個小娘子道:“別去鬧公主,她是你們的長輩,哪有事煩長輩的,平日裏你們的禮學到哪兒去了?”

幾個小輩被王氏訓得都垂低了頭,默不著聲

姬央本質上卻是個不受禮教拘束的人,她側過頭向王氏笑了笑道:“四嫂,不妨事的,這烤鹿肉的樂趣就在烤字上,並不麻煩。”話畢,姬央對那幾個小娘子笑道:“快去選你們喜歡的味道,好叫你們嘗一嘗我這天下第一的烤肉。”

幾個小娘子怯生生地擡頭看了看王氏,但是這種畏懼敵不過小孩子天性裏的愛鬧愛吃,見王氏不再說話,幾個小娘子歡呼得仿佛春天林子裏的雀鳥,歡樂地跑去選肉了。

唯有王氏的小女兒五娘子沈芝沒跟著其他小娘子去選肉,而是怯怯地走到了王氏身邊,隨著她走到席邊靜靜坐下,有些羨慕地遠遠看了其他幾個小娘子。

戚母從高台上遠遠地瞧著姬央,見她笑顏如花,為人尊上睦下,待侄女也友愛,這等人是天生的富貴性子,生來就不缺人奉承和敬拜,壓根兒就不在乎虛禮,比起四孫媳婦,百年士族瑯琊王氏出來的女兒,要圓和通慧許多。

戚母心裏只嘆息,虧得是若璞娶了安樂,若是換了其他孫子,定然是把持不住的。

一番烤肉下來,姬央自己倒是沒吃上兩口,全喂了她人的肚子,她還兀自高興。

因吃了鹿肉,姬央連午飯都沒用,熱鬧過後直接回重光堂午憩,起來後,又精神飽滿地跑去邀了大娘子沈薇一同去祝嫻月的院子。

祝嫻月初見她們時還有些驚訝,但一下就想起了昨日應承的事情,她原本還以為姬央只是口頭上隨便說一說而已。

姬央笑道:“五嫂,我來跟你練字啦,大娘子是來看書的。”

沈薇跟著叫了一聲,“五嬸嬸。”

祝嫻月立即叫丫頭將敞間四面的細竹簾子都卷了起來,一屋陽光又明又亮,擺上了書幾,布置好紙墨。

姬央在左側的幾案後跪下,吸了一口天井裏自由的氣息,欣賞了片刻角落邊的綠竹,這才提起筆來。

筆墨紙硯都是姬央自己帶來的,祝嫻月擡眼望過去,只見姬央用的筆是玳瑁筆管的狼毫,墨是貢墨,硯是端硯,連紙也潔白無瑕,等閑少見。

祝嫻月微微搖頭,暗自笑嘆,也只有安樂公主才會在日常練字中用這種別人一輩子恐怕都只舍得看不舍得用的紙、墨。

不過祝嫻月觀姬央坐的姿態和握筆的姿勢,都十分端正,但見她懸腕扶袖,瞧著很是像模像樣。

提筆時也是認認真真,筆下毫無滯澀,過得一陣,祝嫻月見姬央擱下筆,待筆墨微幹,她就迫不及待地捧了紙過來。

姬央寫的是《詩經》中的句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尋常士族家的女子提筆就能寫“詩”並非異事,不過放在這位嬌養的安樂公主身上,多少就出乎人的意料,沒想到姬央的肚子裏還有點兒墨水。(其實並不多矣。)

不過讓祝嫻月驚異的並不在這上頭,而是姬央這一手簪花小楷,著實出乎她意料的好。簪花小楷講求“嫻雅、婉麗”,通常人寫小楷都以端正均勻為雅,實則真正的精妙處卻在“麗”之一字。

簪花小楷多為女書,麗人麗字,女子的含蓄典雅都在其中,要做到“筆斷意連,筆短意長”八個字,說難行易,安樂卻已經窺到門徑,祝嫻月斷定,假以時日,安樂的字必定能登大堂,得窺奧意。

“五嫂,教我。”姬央在一旁誠摯好學地看著祝嫻月。

祝嫻月苦笑道:“我沒有什麽可教弟妹的。”

姬央聽了這話還沒什麽,旁邊的大娘子卻吃了一驚,祝嫻月的字可是備受推崇,譽為衛夫人第二呢,今日居然說沒什麽可教安樂公主的。

大娘子也顧不得看書了,擱下書卷傾身過去一看,這一看之下,只令她汗顏。大娘子本道,五嬸嬸那是絕世才女,等閑人自然無法望其項背,因而她們的字遠遜祝嫻月也不是什麽羞愧之事,畢竟比起普通人來說,已經是極好了。可是今日看了安樂公主的字,大娘子方才知道自己是坐井觀天了。

不管如何,因著蘇皇後的名聲,大家都不自覺地將姬央想成了一個徒有美貌,只會蠱惑男人的女子,也就是俗稱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大草包。可如今大娘子心裏再沒了當初的想法,看向姬央的眼神已經從身份上的敬畏變成了對她整個人的崇敬了。

“不,五嫂是自謙了,我觀嫂嫂的小楷別有一番韻意,卻是最難領悟的,求嫂嫂教我。”姬央起身沖著祝嫻月行了一個學生禮。

祝嫻月哪裏敢當,卻也欣喜於安樂的領悟力,同聰明人說話總是讓人輕松而歡喜的,何況今後能有人同她一起談書論畫,也是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