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明天啊,我將坐在爐火邊忘懷一切,而只把親愛的人兒看個不停。我們將等待時鐘滴嗒作響,從清晨到夜晚,等待午夜讓嘈雜的人們散去,那時我們將不會分離。

---------------------------------------------------------------------普希金 《冬天的道路》

孫嘉遇的腿傷痊愈,已是三月中旬。北京的街頭,此刻應該是新綠初綻,桃花燦爛,奧德薩卻依然冰天雪地,但從黑海吹過來的風,已柔和了許多。

他在張羅人馬去喀爾巴阡山,號稱今冬最後一次滑雪。兩個多月的禁足,幾乎把他憋出毛病。

我勸阻不住,有點生氣,一邊收拾行裝一邊嘟囔:“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他很有興致地研究我:“你說,這女的是不是一有了主兒,都變得啰啰嗦嗦的?你才多大呀,怎麽跟我媽一樣?”

“討厭!”我扔下箱子開始罷工,“我不去了,您愛誰誰!”

“諾瓦瓦利斯卡也不去?”他似早就號準我的脈,慢悠悠地發問。

我象被捏住七寸,什麽也不說了,老老實實重新開工。

諾瓦瓦利斯卡是烏克蘭著名的小城,距離我們要去的喀爾巴阡雪場,只有兩百多公裏,盛產民間音樂家,我慕名已久。為了這個小城的風情,還是值得跑一趟的。

出發那天,一行十幾輛豪華車,浩浩蕩蕩穿過市區,沿途的警察犯了迷糊,不知道來了什麽重要人物, 紛紛舉手敬禮,神情莊嚴而肅穆。

我在車裏笑得直打滾。

孫嘉遇那輛命運多蹇的寶馬,外表早已整修一新,看不出任何劫後余生的痕跡。惟有一塊電路板出了問題,只能寄到德國本部調換,為時三個月。

壞掉的部分,影響的是倒車系統。每次去飯店或卡奇諾,別人扔給門童的是車鑰匙,唯有孫嘉遇遞上的是小費,因為需要動用人工,把他的車從車位裏推進推出。

所以出發前他死乞白賴地糾纏很久,費盡三寸不爛之舌,方勸動邱偉,同意出借他心愛的四驅越野車。

到了目的地,我們才知道這個決定有多英明。

雪場的纜車是前蘇聯五十年代的產品,早已破舊不堪,這批人又一個比一個惜命,死活不肯坐纜車,只好一起開車上山頂。

行到一半出現狀況,山路陡峭雪地濕滑難行,其他車都開始四輪空轉,發出難聞的焦糊味,只有我們這部歐寶四驅還算爭氣,總算能往前走。

路邊看熱鬧的山民早已笑得前仰後合。

聽到後面一疊聲叫“小孫——”,孫嘉遇只好披上大衣,極不情願地跳下車,站在車隊前方觀察很久,又拉過一個山民比劃半天,取出幾張美鈔塞他兜裏,最後那人點點頭走了。

同伴嘁嘁喳喳問孫嘉遇做什麽,他只是裝深沉,一句話也不說,惹得那幫人一片笑罵。

二十分鐘後,那個山民帶回十幾個膀大腰圓的當地人,全是目測重量二百斤以上的胖子,在孫嘉遇的指揮下,一輛車給分配兩個趴在車頭上,場面蔚為壯觀。

我忍住笑,睜大眼睛看這家夥在弄什麽玄虛。

結果引掣一響,第一輛車居然緩緩移動。口哨聲立刻四起,眾人大嘩,興高采烈回自己車上。幸虧都是好車,馬力足夠強勁,一口氣全到了山頂。

下山的時候我被孫嘉遇忽悠,遭了大罪。

他騙我:“你不是滑過嗎?會刹車不?會拐彎不?會這兩樣就行了,跟著我,保證你沒事兒。”

我就信了他的話,戰兢兢跟在他身邊。開始還能齊頭並進,幾百米之後他越滑越快,我嚇得大叫:“慢點兒,你等等我!”

他象沒聽見,遠遠甩開我,不管不顧恣意前行。

我眼淚都要下來了,腦子稍微一走神,就摔了一跟頭,滑雪杖摔出去十幾米。

以前曾在北京南山滑過幾次雪,第二次就拼上了中級道,覺得自己運動細胞還行。可我哪兒知道,那是一馬平川的人造雪場,鮮少障礙物,天然雪場卻處處隱藏著陷阱,我幾乎是一路滾下了山坡。

好容易到了山下,滿頭滿臉都是雪,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滿腹委屈,真的開始抹眼淚。

孫嘉遇抱著雙臂站在一邊,特沒良心地冷嘲熱諷:“沒我你不也下來了?摔過這一回,你就出師了!”

“滾蛋!”我怒火中燒,舉起滑雪杖抽打他,“我就沒見過你這號男的,你他媽的不是人!”

旁邊人嘻嘻笑著起哄:“馬克,你完了,還不趕緊的脫了衣服負荊請罪?”

我氣得要死,好說歹說不肯再來第二次。

他只好耐著性子和我商量:“在這兒要呆三天,不滑雪你想幹什麽?”

“去諾瓦瓦利斯卡。”

“不行,說好了三天後去的。”

“我不管,誰讓你騙我。”我吊在他身上耍賴,揉搓得他無可奈何。